外面突然有打斗的动静。
杜瑾娘的瞳孔骤然紧缩,指尖一颤,掀翻了桌上的砚台,从书案下抽出一把匕首就要刺向茶滢,却忽觉天旋地转,眼前的烛火分裂成无数跳动的光点。她踉跄半步,浑身酸软无力,只能用指尖死死扣住案角。
“太迟了,我身上方才在林子里熏了半宿的迷香,早就腌入了味,方才我们靠那麽近,你肯定吸了不少,这会已经头晕眼花困得不行了吧。这是巫医特制的迷香,我可是早就服用了解药。”
茶滢整晚一直搅动火堆,目的就是想让松木味遮掩掉身上的迷香味。
她又靠近杜瑾娘一步,特意把身上的手帕拿过去放到杜瑾娘鼻尖下,这会杜瑾娘是再也支撑不住,终于晕了过去。
木屋外瘫坐在地的慧娘掀开斗篷,露出的却分明是一张男人脸。
张通判身形较瘦削,一路上都弓着腰假扮慧娘,这会正叽里呱啦跟陈觥抱怨这活太累,道路又窄,马车又颠,好难做要加钱。
陈觥这会心情极好,答应张鹿把今晚抓到的人全部捆好打包运回临安城後,他请喝酒。
杜瑾娘幽幽醒来的时候,发现自
己竟是在醉月楼後堂的账房密室中。
茶滢坐在一旁,冷冷看着她。
“瑾姐姐,你别装了。我刚请巫医给你看过了,你的喉咙嗓子没有问题,当年的瘟疫的确会让人短暂失声,但只要身体恢复过来後,还是可以说话,你压根就没有哑,只是一直在装哑。这间密室你熟悉吧,平日里你都在这密室中为刘金出谋划策,写信记账。”
茶滢给瑾娘端了一杯茶,“为什麽不说话。”
杜瑾娘优雅站了起来,整理了一下衣襟,然後坐到了茶滢对面,开始慢悠悠喝茶。
密室外的张鹿正竖起耳朵仔细听里面的动静。
“陈少尹,你什麽时候学会怜香惜玉了?我们抓到的人犯不应该送进黑狱里面严刑拷打,摧毁她的身体,让她痛不欲生然後坦白招供吗?”
陈觥负手而立,“这个女人根本不怕死,黑狱那一套不管用。”
“瑾姐姐不想说话,我却有一肚子的话要跟瑾姐姐说。我们自幼相识,我知道瑾姐姐自小便心高气傲,心比天高,奈何命比纸薄。你腰肢柔软,在北瓦勾栏也曾是一绝。可你运气不好,父母对你不算疼爱,当年大疫,要是舍得钱财买点药,还是有救的。可惜你爹舍不得一点金银,甚至直接把你卖到了桥洞,害你变成了千人骑万人压的下贱女子。桥洞里的日日夜夜,你没有一天敢去回忆……”
此话一出,杜瑾娘的脸色已经变了。
茶滢放松了自己身体,用一种舒适的方式靠在椅背上。
陈觥说,攻心为上。
一个从泥泞中爬出来的人,最讨厌的便是再趟一次泥泞,那就抓住她心底的黑暗,让她再感受一遍黑暗。
她缓缓向前倾身,装出一种鄙夷的神态,“你如果还是不说,我就自己猜上一猜。你先是被卖给了胡四苏九娘夫妇,每日辛苦卖身给他们赚银子。在这过程中,瑾姐姐渐渐变了,你心里有恨。当时你最恨的是天天欺负你的胡四,恨不得杀了他千刀万剐。”
“胡四本就是地痞无赖,他胡作非为,酗酒打人,连苏九娘也受不了他。于是有一天,你给苏九娘介绍了一个人,这个人就是刘金。刘金估计是你遇到的男人中的其中一个,他想为你赎身,你就说服他帮你报仇。在刘金的帮助下,你和九娘一起毒死了胡四,又控制了胡四之前的手下。”
“瑾姐姐向来便受不了屈居于人下,当年在瓦舍的时候就是这样,于是你一步步顺着刘金往上爬,估计现在已经爬得比刘金的位置还高,控制着整个鬼楼丶醉月楼,还有九娘的叶子行。就连九娘自焚,也是你下的命令。瑾姐姐,你如今还是个人吗?”
杜瑾娘嘴唇抖了抖,还是没有说话。
还缺一点火候。
茶滢决定再加点猛料,她越说越激动,语气逐渐加急,“鬼楼里那些残缺少女,一定你弄出来的吧。整个临安城的权贵,究竟谁那麽罩着你,许你权利。那些如花似玉的女子,被如此残酷对待折磨,才能稍微安慰你自己。凭什麽你失去了一切,每天活在地狱里,我还可以自由自在活着,还能嫁个好人家。所以你也恨我,你恨不得我也跟你一样失去一切……”
杜瑾娘好似被说中心事,她浑身颤抖着站起来,眼睛死死盯着茶滢,大吼道:“住口……你住口……根本不是这样……”
杜瑾娘终于开口了。
茶滢眉头一皱,一字一顿道:“不是这样,那是怎样?”
就是这一怔忡的瞬间,杜瑾娘便回过味来。
“不愧是说书先生,想象力的确太丰富了。就算你抓到了我又如何,鬼楼背後的靠山一样会把我弄出去。不过我很好奇,你什麽时候开始怀疑我?”
茶滢放慢了语速,缓缓说道:“以前在瓦舍中听说书先生讲话本,我一直很疑惑,为何会有两女相妒互杀这种荒唐的事情。直到那日我见到齐国公府的三小姐李意,便明白了什麽叫云泥之别。我妒忌她出身好丶样貌好,甚至我都说不上妒忌还是羡慕,只知道心里很难受,那种压在心口怎麽也无法驱散的不甘让我喘不过气,出身市井的女子,如何能比得上国公府的大家闺秀。”
密室外,张鹿用手肘捅了捅陈觥的胸口,一脸看戏的表情,还用口型跟他说道:“陈少尹,看来你一会要好好哄一下人家了。”
陈觥白了他一眼,用口型回道:“多管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