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住!”张冠清一把拽住他,“穿着店里的衣服就想跑?弄脏了赔得起吗?”
杜老先生却已经取下门闩:“快去快回,午膳给你留着。”
林烬冲出门时,听见张冠清在後面抱怨:“老杜,您也太好说话了。。。”
阳光刺眼,林烬的长衫下摆在奔跑中飞扬起来。
他这才发现,原来在1930年的上海,一件体面的衣服真的能改变一个人的处境——至少现在,巡捕看到他这身打扮,举起警棍的手迟疑了一下。
“哥哥!”林时像只受惊的小兽,一头扎进他怀里。沫沫的辫子散了,脸上还有道红印子。
林烬紧紧搂住两个孩子,擡头看向书店的方向。
杜老先生站在门口,逆光中看不清表情。而张冠清的身影在橱窗後若隐若现,金丝眼镜反射着冰冷的光。
这世界从来就不公平。。。
他摸着林时瘦骨嶙峋的肩膀想,但至少现在,我有了改变它的筹码。
林烬把林时和沫沫安顿在书店门口的梧桐树下,仔细帮沫沫重新扎好散乱的辫子,又给林时整了整衣领:“卖完报就在这儿等我,别乱跑。”他掏出两个铜板塞给他们,“饿了就去买烧饼,记得分着吃。”
两个孩子乖乖点头,林时还像模像样地举手敬了个礼:“保证完成任务!”逗得林烬忍不住揉乱他的头发。
回到书店时,张冠清正阴阳怪气地对杜老先生说:“。。。现在什麽阿猫阿狗都敢说自己识字了。”见林烬进来,他立刻闭嘴,故意把算盘拨得噼啪响。
“来,小林。”杜老先生从柜台下取出一本账册,“把这页的数目核算一遍。”
林烬接过毛笔,发现是传统的竖式账本。他大学时参加过书法社团,这会儿悬腕运笔,字迹居然工整清秀。张冠清凑过来看,眼镜都快滑到鼻尖上了。
“《说文解字》里'书'字作何解?”老先生突然发问。
林烬笔尖一顿,略一回想便答道:“书,箸也。从聿,者声。”这是汉语言文学专业课上反复记诵过的,此刻倒也清晰。
“《论语·为政》第二十三章?”
“子张问。。。十世可知也?”林烬差点脱口而出“Ctrl+F就能查”,赶紧改口,“子曰:殷因于夏礼,所损益可知也。。。”
杜老先生的眼睛越睁越大,最後拍案笑道:“好!好!小张啊,去把阁楼那箱洋文书搬下来!”
张冠清脸都绿了,上楼时把楼梯踩得震天响。林烬低头忍笑——开玩笑,他可是经历过高考和大学期末考的人!这点古文背诵算什麽?
整理洋文书时,林烬更是如鱼得水。
那些英文书脊上的烫金标题,在他眼里比街边的馄饨摊还亲切。当他把《双城记》和《呼啸山庄》按字母顺序排好时,听见张冠清在小声嘀咕:“见鬼了。。。”
午後的阳光透过彩色玻璃窗,在书架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林烬一边擦拭书皮,一边透过窗户看着门外——林时正手舞足蹈地给沫沫比划着什麽,两个小脑袋凑在一起数铜板。
没想到啊。。。
他在心里偷笑,大学里摸鱼学的知识,在这居然成了金手指。
杜老先生捧着茶壶踱过来,忽然轻声问:“小林啊,你这样的学问。。。怎麽沦落到如此境地?”
林烬擦书的手顿住了。
窗外传来电车的叮当声,两个孩子的笑声像风铃般清脆。他望着自己映在书柜玻璃上的倒影——藏青长衫,微微束起的头发,看起来完全是个民国知识青年的模样。
“时也。。。命也。”他最终苦笑着回答,自己都觉得这腔调特别像穿越小说里的台词。
杜老先生温暖的手掌在林烬肩上轻轻拍了拍,掌心的老茧透过布料传来厚重的温度。
“这世道,谁家没本难念的经?”老人叹息着,茶壶里飘出的白雾模糊了他眼角的皱纹,“既然来了就好好干。”
林烬正感动着,突然听见老先生问:“你今年多大年纪了?”
他猛地僵住——这才意识到自己连原主的年龄都不知道。慌乱中脱口而出:“二。。。二十?”声音不自觉地扬成了疑问句。
“那和小张差不多嘛!”老先生笑呵呵地指着刚从阁楼下来的张冠清,“他今年二十有一,你该叫他声张兄。”
张冠清怀里抱着的《百科全书》差点滑下来,金丝眼镜後的眼睛瞪得溜圆:“谁要当这黄口小儿的哥哥!”他耳根却悄悄红了,转身时差点撞到书架。
林烬偷偷松了口气。
看来原主年龄和自己相仿,倒是省去不少麻烦。正想着,老先生已经往他手里塞了块抹布:“去把西洋文学区的灰擦擦,那些洋文书金贵得很,当心别。。。”
“我知道我知道!”张冠清突然插嘴,“要顺着书脊纹理擦,皮面书不能沾水,烫金标题要用软毛刷。。。”他突然住口,因为发现林烬已经熟练地拿起专用羊毛刷开始清理《雪莱诗集》的书脊。
午後的阳光把三个人的影子投在柚木地板上。老先生捧着茶壶哼起绍兴戏,张冠清一边记账一边偷瞄林烬的动作,而林烬——
他透过橱窗,看见林时正踮着脚往书店里张望。小孩发现哥哥穿着体面的长衫站在书架前的样子,嘴巴张成了圆圆的"O"形。
二十岁。。。
林烬用指腹轻轻抚过烫金书脊,在这个年代,都够当爹的年龄了。
他突然挺直了腰杆。
藏青长衫的领子磨着後颈,有点痒,但这是他穿过最贵重的“皮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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