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1933
1933年1月15日,明德书店
冬日的阳光透过橱窗照进来,落在书架的灰尘上,形成一道朦胧的光柱。杜老坐在柜台後,手里捏着今早的《申报》,眉头紧锁。
报纸第三版不起眼的角落刊登了一则短讯:“公共租界工部局与华界警方展开联合治安整治,近日拘捕扰乱治安者数十人”。
杜老摘下老花镜,揉了揉发红的眼眶,声音压得极低:“中统的人在公共租界成立了‘特别行动组’,专抓左翼分子。”他枯瘦的手指敲了敲报纸,“听说这个月已经秘密逮捕了二百多人,有些。。。。。。”他顿了顿,“有些直接扔进了黄浦江。”
林烬整理书册的手突然停住,书脊在掌心留下深深的压痕。
他想起昨晚程添锦在黑暗中紧握他的手,指节发白:“最近别去闸北,也别靠近杨树浦的工人夜校。”程添锦的声音罕见地带着紧绷,像是钢丝被拉到极限,“中统的人。。。。。。已经开始在租界里抓人了。”
当时林烬没说话,只是将额头抵在程添锦的肩膀上,闻到他身上若有若无的硝烟味——程添锦那天刚从某个秘密集会回来,衬衫下藏着未愈的伤。
“。。。。。。林烬?”杜老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林烬深吸一口气,将手中的书重重塞回书架:“我知道。”
张冠清从梯子上爬下来,眼镜片後的目光锐利:“程教授昨晚来过?”
林烬没回答,转身去整理柜台上的账本。账本底下压着一份手抄的《东方杂志》目录,其中几篇文章被人用铅笔轻轻圈出——全是关于工人权益和国际局势的评论。
窗外,几个穿中山装的男人站在街对面抽烟,目光不时扫向书店。其中一人手里拿着份名单,正对着书店招牌比对着什麽。
杜老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咳得弯下腰去。林烬赶紧倒了杯热茶递过去,老人在他耳边低声道:“明天开始,让林时和沫沫别来书店了。”
杜老擡起浑浊的眼睛看他,林烬缓缓点头。
书架上,那本《呐喊》不知何时被人挪到了最显眼的位置。
林烬走过去,将它塞回角落,换上一本《论语》。阳光照在书脊上,“论语”两个烫金大字闪闪发亮,像一把出鞘的刀。
林烬裹紧棉袍,低头快步穿过霞飞路。寒风卷着碎雪,将街边报童的叫卖声割得支离破碎:“号外!号外!公共租界又破获共党窝点!”
他拐进一条小巷,馀光扫见身後两个穿长衫的男人跟了上来——从明德书店出来时,他们就一直尾随。林烬加快脚步,在拐角处突然闪进一家绸缎庄,从後门钻出,混入南京路的人流。
天色已暗,校园里的法国梧桐投下狰狞的阴影。林烬躲在一辆黄包车後,看见程添锦独自走出教学楼,呢子大衣的领子竖起,遮住了半边脸。
突然,三个穿中山装的人从暗处围了上去。林烬的手指猛地掐进掌心——却见程添锦从容地掏出一张证件,对方查看後竟恭敬地让开了路。
“程教授。”
林烬浑身一僵,回头看见顾安倚在墙边抽烟,火星在暮色中明灭。
“中统的人现在不敢动他,”顾安吐出一口烟圈,“程家老太爷给南京写了信。”他弹了弹烟灰,“倒是你——”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一声闷响。林烬转头,看见方才跟踪他的两个长衫男子被几个码头工人模样的人按在墙角,嘴里塞着破布。
顾安轻笑一声:“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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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公馆後巷
林烬翻墙落地时,一把被拉进温暖的怀抱。程添锦的手冰凉,却稳稳握住他的手腕:“看见那些人了?”
“顾安安排的。”林烬喘着气,额头抵在对方肩上,“你那张证件。。。。。。”
“假的。”程添锦的声音带着笑意,“顾家二少爷的手笔。”他引着林烬穿过花园,月光照出小径上未扫的积雪,“今天中统搜查了沧浪阁。”
林烬脚下一滑,被程添锦牢牢扶住。
“没事,”程添锦推开书房门,“秦逸兴昨天就把地窖里的油印机转移了。”书桌上摊着本《楚辞》,页边密密麻麻写满批注,“倒是你。。。。。。”
他忽然转身,手指抚上林烬眼尾的泪痣:“顾安为什麽派人保护你?”
林烬望进那双浅褐色的眼睛,突然笑了:“你又吃醋?”
程添锦沉默了一会儿,微微摇头,手指轻轻摩挲着林烬的手腕:“多一个人保护你,我也放心了些。”
林烬挑眉,故意凑近,鼻尖几乎要碰到他的下巴:“我都跟你'成亲'了,你还这麽没安全感?”
程添锦低笑了一声,眼底的紧绷终于松动了些。他擡手捏了捏林烬的耳垂,声音温润又带着几分无奈:“是啊,娶都娶了,可还是怕你跑。”
林烬嗤笑,伸手拽住他的领带,把人拉得更近:“程教授,你这醋吃得毫无道理。”他故意压低声音,“要不要我写个保证书?'此生唯程添锦一人,绝不跟顾二少私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