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冠清推了推眼镜,突然说:“我跟你一起去。”
雨水在狭窄的弄堂里汇成浊流,淹没了脚踝。林烬和张冠清深一脚浅一脚地赶到时,远远就听见李阿曼撕心裂肺的喊声。
秦逸兴蹲在门口,十指深深插进头发里,指节发白。听见脚步声,他猛地擡头,眼睛里全是血丝:“産婆说胎位不正……血止不住……”
林烬冲进屋里,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秦母跪在床边,双手全是血,正在用热毛巾按着李阿曼的下腹。産婆满头大汗,正试图把婴儿往外拉:“再使把劲!再使把劲啊姑娘!”
李阿曼脸色惨白,嘴唇咬出了血,指甲深深抠进床板的缝隙里。
“让开!”林烬推开産婆,从怀里掏出针剂,“程添锦给的止血针!”
秦母颤抖着接过针管,老泪纵横:“这丶这怎麽用……”
“我来。”张冠清突然上前,挽起袖子,他利落地消毒丶扎针,动作稳得不像个书店夥计。
屋外,雷声炸响,暴雨如注。
凌晨三点,雨停了
一声微弱的婴儿啼哭划破寂静。
林烬瘫坐在门外的石阶上,浑身湿透,手指间夹着一支没点燃的烟。张冠清靠在对面的墙上,白衬衫沾满了血渍。
秦逸兴抱着襁褓走出来,眼眶通红,声音沙哑:“是个小子……”
林烬擡头,看见初升的朝阳正刺破云层,照在婴儿皱巴巴的小脸上。那一瞬间,他忽然想起程添锦说过的话:
“在这世道,每一个新生命,都是对黑暗最倔强的反抗。”
弄堂尽头,晨光中走来一个熟悉的身影——程添锦的长衫下摆沾满泥水,手里拎着药箱,显然是连夜赶来的。
两人隔着一地雨水对视,谁都没说话。
程添锦缓步走来,将沉甸甸的药箱递给林烬。
他修长的手指上还沾着赶路时的泥渍,却在接过婴儿时异常轻柔。秦逸兴小心翼翼地将襁褓递过去,程添锦低头端详,晨光恰好落在那张皱巴巴的小脸上。
“眉眼像阿曼。”程添锦轻声道,指尖极轻地碰了碰婴儿的脸颊。林烬注意到他手腕内侧有一道新鲜的划痕——想必是连夜翻越租界路障时留下的。
林烬蹲下身整理药箱,酒精棉丶止血钳丶几支密封的针剂被整齐归位。程添锦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林时他们呢?”
“叫他们待在家里了。”林烬合上药箱铜扣,擡头看向秦逸兴,“过两天搬回去住吧,这里。。。”
他环顾四周,潮湿的墙壁上泛着霉斑,角落里的煤炉冒着呛人的烟气,“环境不如家里,也方便照顾孩子。”
话刚出口,林烬突然怔住。
他望着虚掩的房门内,李阿曼苍白的脸在粗布枕上若隐若现。刚生産完的産妇哪经得起奔波?可这阴暗潮湿的棚户区,连扇完整的窗户都没有。。。
程添锦似乎看穿他的犹豫,将婴儿交还给秦逸兴:“我在巨籁达路还有处闲置的厢房。”他取下眼镜擦拭,刻意避开秦逸兴骤然亮起的目光,“离广慈医院近,每月。。。抵两本古籍修复的工钱。”
秦逸兴的喉结剧烈滚动,最终只重重抹了把脸。
屋檐积水滴落在青石板上,声声分明。
林烬突然起身:“我去看看阿曼。”他推门时听见程添锦低声嘱咐秦逸兴:“産妇移动要用门板擡着,垫四床棉被。。。”话音渐渐淹没在婴儿的啼哭中。
昏暗的房间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和潮湿的霉味。
斑驳的土墙上糊着的旧报纸已经泛黄卷边,角落里一只搪瓷盆里浸着染血的布条,暗红色的血丝在水中缓缓晕开。
煤油灯的火苗被从窗缝钻进来的风吹得摇晃,在潮湿的墙面上投下扭曲的影子。
李阿曼虚弱地睁开眼,手指紧紧攥着染血的被单。林烬蹲在床边,听见她气若游丝地问:“孩子。。。像谁?”
“像你。”林烬将程添锦带来的参片放在她枕边,“鼻子特别像。”
李阿曼躺在木板床上,身下垫着的稻草发出轻微的沙沙声。粗布被单上沾着深色的血渍,已经干涸发硬。
她额前的碎发被汗水黏在苍白的脸上,嘴角却扯出一丝虚弱的笑意。
“想好叫什麽了吗?”林烬蹲在床边,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药箱的皮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