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孩子惊醒後手忙脚乱地行动起来。
林烬半抱半拖地把程添锦弄到床上,湿透的长衫撕开时,他倒吸一口冷气——右肋下还有一处枪伤,子弹擦着肋骨过去,皮肉翻卷,血迹已经发暗。
“你他妈。。。。。。”林烬手在发抖,扯过干净布巾按在伤口上,“不是说今晚只是普通讲课吗?!”
程添锦虚弱地扯了扯嘴角:“临时。。。有批学生资料要转移。。。。。。”话没说完就剧烈咳嗽起来,唇边溢出一丝血色。
林时端来热水时吓得差点打翻盆子。沫沫咬着嘴唇递上纱布,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程丶程教授会不会。。。。。。”
“不会。”
林烬打断她,声音比想象中镇定,“去把厨房的烧酒拿来,再找把干净的小刀——要快。”
暴雨拍打着窗棂,煤油灯的光影在墙上剧烈摇晃。林烬用烧酒冲洗伤口时,程添锦疼得脖颈青筋暴起,却死死咬着布巾没出声,只有冷汗顺着下颌不断往下滴。
“子弹没留在里面。。。算你命大。”林烬声音发紧,手上的动作却稳得出奇,“但这刀伤。。。。。。”
“巡捕房的。。。印度人。。。。。。”程添锦断断续续地解释,“我翻墙时。。。他拽住我。。。就。。。。。。”
林烬没说话,只是更用力地按住了他发抖的手腕。
天亮前,伤口总算包扎妥当。
程添锦因为失血过多昏睡过去,呼吸总算平稳了些。林烬瘫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这才发现自己的睡衣已经被汗水和血水浸得透湿。
窗外,雨势渐小。远处传来巡捕车的警笛声,由近及远,最终消失在租界方向。
林时悄悄推门进来,手里捧着一杯热茶:“哥。。。程教授会好起来的,对吧?”
林烬接过茶杯,温热传递到冰凉的指尖。他看着床上那人苍白的脸,忽然想起去年冬天,程添锦在工人夜校的煤油灯下批改作业的样子——镜片後的眼睛专注而温柔,钢笔尖在纸上划出沙沙的声响。
“会的。”林烬轻声说,更像是在说服自己,“他答应过。。。。。。”
话音未落,床上的程添锦忽然微微睁眼。失血的嘴唇动了动,气若游丝却异常清晰:
“。。。。。。《楚辞》。。。。。。”
林烬愣了一瞬,随即苦笑:“都这样了还惦记你那破书?”
程添锦虚弱地摇头,染血的手指费力地勾住他的衣角:“。。。。。。你答应。。。要给我。。。绣的。。。。。。香囊。。。。。。”
林烬这才想起,上个月自己确实随口说过要给他再绣个香囊——当时程添锦正在批改学生作业,他闲得无聊,就拿着针线瞎比划,还说要绣个并蒂莲。
“。。。。。。骗子。”程添锦轻轻闭上眼,嘴角却微微扬起,“。。。。。。连个。。。线头。。。都没见。。。。。。”
林烬眼眶一热,猛地别过脸去。晨光透过雨雾照进来,在床前投下一片朦胧的光晕。
远处,黄浦江上的轮船拉响汽笛。新的一天开始了,而在这个潮湿闷热的七月清晨,林烬只想紧紧抓住眼前这个遍体鳞伤却还在念叨香囊的傻子。
他俯下身,额头轻轻抵住程添锦没有受伤的那边肩膀:
“。。。。。。等你好了,给你绣十个。”
1934年8月15日
清晨的阳光透过薄纱窗帘洒进来,秦逸兴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扶着刚满周岁的秦望学走路。小家夥穿着红肚兜,藕节似的小腿摇摇晃晃,每迈一步就咯咯笑出声。
“望儿真厉害!”李阿曼拍着手鼓励,转头对正在煮长寿面的秦母道,“娘,您看,他能走三步了!”
秦母往锅里撒了把葱花,笑得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比他爹强!逸兴当年一岁半才会走呢。”
秦逸兴不服气地撇嘴,刚要反驳,门口传来声响。
林烬抱着个硕大的包裹挤进门,身後跟着程添锦——他右手的伤还没好全,缠着绷带挂在胸前,左手却稳稳提着个奶油蛋糕。
“望儿!看你干爹给你带什麽了!”林烬哗啦一下抖开包裹——一套鹅黄色的小西装,一顶虎头帽,还有双软底小皮鞋。
李阿曼惊呼:“这太贵重了!”
“不贵不贵。”林烬摆摆手,“顾安开的百货商店打折,我拿程教授的教案换了张五折券。”
程添锦无奈地摇头,把蛋糕放在桌上:“他胡说,这是用我翻译的《儿童心理学》稿费买的。”
正闹着,沫沫和林时也冲了进来,一个举着拨浪鼓,一个抱着布老虎,争先恐後往秦望面前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