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躲,任由对方的手指在自己皮肤上停留,那点温度透过薄薄的衣料渗进来,竟比杯里的酒更暖些。
远处,外滩的钟声敲响十二下,宣告着1936年的到来。林烬闭上眼,忽然想起秦望今天学会的新词——
“新年好。”
稚嫩的声音在耳边回荡,而未来,像这夜色一样深不可测。
雪夜的寒气在玻璃上凝成霜花,程添锦的车无声地停在公馆门前。他推门下车,黑色大衣的衣摆扫过积雪,擡头时,目光正撞上露台那两道身影。
顾安先看到了他,唇角漾开一抹浅淡的笑意,那笑意刚够牵动唇角的弧度:“查岗来了。”
林烬回过头,眼尾还泛着红。
程添锦站在雪地里,金丝眼镜後的眸光晦暗不明。
顾安擡手揉了一把他的头发,声音轻得只有他能听见:“要活下去。”
林烬一把拍开他的手,仰头迎上顾安的视线,片刻後,视线又落了下去,落在程添锦身上。
雪落在三人之间,像一道无形的屏障。
“你说……”
林烬忽然开口,声音沙哑,“我们死了会回到21世纪吗?”
雪越下越大,程添锦转身回到车里,引擎声划破寂静的夜。顾安重新点燃一支新烟,塞进林烬嘴里:
“所以,活着,我们一起。”
林烬没有回答,他深吸一口,烟雾模糊了视线,他拍了拍顾安的肩膀,指尖的烟在寒风中亮起最後一点猩红。
“走了”
林烬将烟头碾灭在露台的栏杆上,转身离开。
顾安站在原地没动,指间夹着烟,静静看着林烬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雪落在他的肩头,很快融化成深色的水痕。
车门关上,将风雪隔绝在外。车内很静,只有暖气低沉的嗡鸣。
程添锦倾身过来,伸手替他理了理衣襟,指尖擦过林烬的胸口。
他将车座旁的一条皮质束带拉过来,在林烬腰侧轻轻绕了一圈,末端的金属搭扣“咔嗒”一声扣上,在沉默中格外清晰。
林烬侧头看他,程添锦的睫毛在仪表盘微光下投下一片阴影,镜片後的眼睛平静无波,连呼吸都平稳得不像话。
“不问些什麽吗?”林烬开口,烟味还残留在唇齿间。
程添锦的手在方向盘上停顿了一瞬,终于转头看他。雪光透过车窗映在他侧脸上,衬得轮廓愈发锋利。
“不用。”他声音很轻,却像烙铁般烫进林烬耳膜,“我相信你。”
林烬喉结滚动,最终只是点了点头:“嗯。”
车窗外,顾安的身影仍立在露台,指间的烟头在雪幕中明明灭灭。林烬望着那道逐渐模糊的影子,想起五年前初到上海时——
窝棚的月光,也是这麽冷。
程添锦挂挡起步,车身碾过积雪时发出细微的咯吱声。暖气出风口的风吹动林烬额前的碎发,他闭上眼,听见程添锦打开收音机。
《义勇军进行曲》的旋律流淌出来,混着沙沙的电流声。
後视镜里,顾公馆的轮廓彻底消失在雪夜中。而副驾驶上,林烬的手正无意识地摩挲着安全搭扣——那里还残留着程添锦指尖的温度。
车内暖气开得很足,却驱不散两人之间的沉默。
林烬盯着窗外飞掠的雪幕,忽然开口:“过完年,离开上海吧。”
程添锦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微微收紧,骨节泛白:“为什麽?”
“没有为什麽。”林烬的声音很轻,却像刀锋刮过玻璃。
程添锦沉默了很久。
收音机里的《义勇军进行曲》早已播完,此刻正放着某家洋行的广告,欢快的女声与车内的氛围格格不入。
“我做不到。”程添锦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夜校还有三十七个学生没毕业,闸北的工人医疗站刚筹到药品,还有……”
林烬突然转过头,目光灼灼地盯着他:“我想让你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