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添锦忽然碰了碰林烬的手背,体温透过绷带传来:“明天。。。。。。”
“知道。”林烬截住他的话,“我去送鲁迅先生的文章。”
他故意没看程添锦瞬间绷紧的下颌线,只是把药方折成小小的方块,塞进秦望的虎头鞋垫层
——明天李阿曼会带着孩子去“走亲戚”。
——在这座即将燃烧的城市里,每个人都找到了自己的战场。
1936年3月·上海外滩
黄浦江的风裹挟着咸腥的水汽扑面而来,林烬站在码头边,望着江面上新增的日本军舰,漆黑的炮口森然对准岸上,甲板上的太阳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第三艘了。”秦逸兴压低声音,手推车上的麻袋里装着要送去闸北的棉纱,底下却压着油印的抗议传单,“听说日本商会要强行收购江南制造局。”
林烬没说话,只是将帽檐压得更低。远处,几个日本军官正趾高气扬地走下舷梯,皮鞋踏在栈桥上的声响刺耳又尖锐。
这座城市的血管,正被一根根铁钉蛮横地楔入。
明德书店·密室
“绥远出事了。”程添锦将电报条在煤油灯上点燃,跳动的火光映着他紧抿的下颌,线条绷得像拉满的弓弦,“德王在日本支持下宣布'自治'。”
张冠清猛地砸下算盘:“妈的!华北还没消化完,又盯上蒙古了?”
杜老慢悠悠翻开《孟子》,指尖在某行字迹上轻轻一点:“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
林烬盯着地图上绥远的位置,忽然想起去年冬天,左南萧临去北平时说的话——
“他们想要的不只是华北,是整个中国。”
顾公馆
顾安将一叠法币推过桌面:“明天开始,所有银元交易都会被查抄。”他西装革履,袖口却沾着机油——刚从自家工厂的罢工现场回来,“日本人趁机压价收购白银,黑市已经乱了。”
林烬拿起一张新钞票,青天白日徽记下印着“中央银行”四个字。
“统一货币?”他冷笑,“不如说是方便日本人吸血。”
窗外突然传来汽车急刹的声音。顾婉清匆匆跑进来,手里攥着刚印好的《申报》号外:“哥!纱厂女工李阿曼她们。。。。。。被日本监工打了!”
林烬猛地站起身,茶杯翻倒在法币上,茶水晕开一片暗痕。
闸北工人区
李阿曼的额头缠着渗血的纱布,正给女工们分发从教会医院偷运来的碘酒。秦望趴在她背上,小手紧紧抓着她褪色的衣领。
“说是我们故意弄坏机器。”她苦笑着指向角落里被砸烂的纺纱机,“其实是他们自己换了劣质零件。。。。。。”
林烬蹲下来检查她的伤口,发现纱布是用旧被单撕成的。远处传来日本商社的广播声,正用蹩脚的中文宣传“中日亲善”。
“拿着。”他塞给李阿曼一叠法币,最上面那张沾着茶渍,“给望儿买点奶粉。”
秦望突然咿咿呀呀地伸手:“啾啾。。。。。。痛。。。。。。”小手摸向母亲额头的伤。
林烬一把抱起孩子,将他的脸按在自己肩上。
暮色中,日本军舰的探照灯扫过苏州河,照亮墙上新刷的标语:“宁为战死鬼,不做亡国奴!”
深夜·程公馆
程添锦用毛笔蘸着米汤,在《论语·里仁》篇“德不孤”的注脚旁轻轻写下几行字,淀粉浆在泛黄的纸页上洇出浅淡的痕:
“晋绥军已停火,陕北可抽兵援绥远。”
林烬望着窗外,月色把日本海军陆战队的巡逻灯拉成长长的光带,扫过苏州河上的浮桥。“顾安说,横滨正金银行在黑市抛法币,搅得外汇牌价天天跌。”
程添锦摘下眼镜,用绒布擦着镜片上的水汽:“他们想逼中央银行用白银平仓——这是要掏光国库的底子。”
远处海关大楼的钟敲了十二下,声波撞在租界的水塔上,回声闷闷的,像堵在喉咙里的叹息。
林烬忽然转身,从衬里口袋摸出那枚铜哨,哨身的“1935。12。9”被摩挲得发亮。
“明早七点,我去虹口送这信。”他把铜哨按在《论语》上,米汤字迹被压出更清晰的轮廓,“诊所的周先生要知道绥远的消息。”
程添锦的指尖在镜架上顿了顿,镜片後的目光掠过他袖口磨破的地方。
最终只是伸手覆在他手背上,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料渗进来:“穿那件藏青棉袍,领口绣的梅枝能对上暗号。”
月光从窗帘缝里钻进来,在地板上划开一道冷白的线,像把没出鞘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