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1939信平安扣还
1939年4月·齐会战场外围
炮火将麦田炸出焦黑的弹坑,硝烟里弥漫着血腥味和火药灼烧土壤的焦苦。
林烬跪在临时包扎所的血泥地上,纱布按在一个小战士喷血的动脉上,飞溅的血点染红了他左胸口袋里的平安扣。
“再坚持一下!师部马上合围了!”他吼着,手指在黏腻的血浆中摸索断裂的血管。远处传来冲锋号的声音,是715团从侧翼压上来了。
沈知微拖着中弹的右腿爬过来,怀里还抱着半箱绷带:“林哥!药品。。。。。。”
“先用这个!”林烬扯下自己的绑腿布塞给她,转头看见程修远正用身体护着担架上的伤员往弹坑里滚。
那孩子才十九岁,後背的棉衣被弹片撕开,露出里面发黑的棉絮。
突然,一阵熟悉的脚步声踏着血水泥泞而来。
顾安拎着打红了的机枪冲进掩体,钢盔下淌着汗和血混合的脏水:“东面缺口堵住了!贺老总说——”他的话戛然而止,目光落在林烬手上那封沾血的来信。
上海租界的邮戳
杜老的字迹。
林烬没擡头,牙齿咬断缝合线:“说下去。”
“。。。。。。说天亮前全歼。”顾安蹲下来,用袖子胡乱擦了把林烬脸上的血,“信给我看看?”
展开的信纸上,杜老工整的毛笔字被雨水晕开几处:
「冠清丶林烬:
明德书店的《康熙字典》卖了,钱已转交组织。窗台第三盆茉莉花下,埋着你们要的东西。
我老了,能看到新中国的,终究是你们年轻人。
——杜朝绝笔」
信纸背面是地下交通员匆忙补上的铅笔字:「4月2日,杜老为掩护学生转移,在福州路与巡捕交火殉国。」
一颗迫击炮弹在不远处炸开,震得掩体顶上的土簌簌落下。
林烬把信塞回顾安手里,继续给伤员缝合。他的动作依然稳,只是下针时多了三分狠劲,仿佛要把所有的愤怒和悲痛都缝进这血肉里。
黎明前的黑暗中,总攻开始了。
林烬站在弹药箱上给最後一批伤员分发绷带,忽然听见顾安在机枪位吼:“林烬!看好了!”
机枪喷吐的火舌映亮半个战场,子弹暴雨般倾泻向日军阵地。在那震耳欲聋的咆哮声里,林烬分明听见顾安喊的是:“这枪是给杜老头子的!”
天光大亮时,战士们正在清点缴获的三八式步枪。林烬从染血的医药箱底层摸出个小本子,在“明德书店”的账目页郑重写下:
「民国二十八年四月二十五,齐会大捷。歼敌七百,获枪四百。杜老,我们赢了。」
他把这页纸撕下来,折成小小的方块,塞进贴身口袋——和程添锦的平安扣放在一起。
1939年5月·冀中军区驻地
战地医院的槐树开花了,细碎的白花瓣落在一摞刚送到的信件上。林烬坐在药房门槛上,手指微微发抖地拆开那封贴着香港邮票的信
——信封上有块油渍,像是包过点心留下的。
信纸上是沫沫清秀的字迹,墨香里还混着淡淡的桂花香:
「烬哥哥:
上月初三,程伯父伯母来港。伯母头发白了大半,却还记得我爱吃杏脯,特意带了苏州采芝斋的来。林时那个闷葫芦,见到二老竟红了眼眶,夜里偷偷把程教授的照片摆在书桌上,被我撞见了也不吭声。
望儿现在整天'干爹丶干爹'地缠着哥问。前日下雨,他指着水洼里的月亮喊'爹爹的钟'——这孩子竟记得怀表反光的模样。
嫂子现在日日守着收音机,但凡有华北战报,必要念好几遍。昨日《大公报》登了齐会大捷,她当即去黄大仙祠还愿,求了平安符随信寄来。。。。。。」
信纸突然变得模糊。
林烬眨了眨眼,一颗水珠砸在“平安符”三个字上,晕开了墨迹。他慌忙用袖子去擦,却摸到自己满脸的潮湿。
身後传来熟悉的脚步声,顾安拎着两盒缴获的日军罐头走过来,看见他的样子立刻刹住脚步。
林烬把信纸一折,却忘了藏在信里的平安符,黄色的符纸飘落在地上,上面用朱砂画着歪歪扭扭的八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