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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裁（第1页）

圣裁

刘情虽日日跑来衙门，但大半时间都在服侍周文谦，加之郑重身为县官事务繁忙，两人相见时间甚短，只能站在院子里花廊下浅谈两句，偶尔一起喝杯茶，不过便是这短暂的时光就足以慰藉郑重的疲惫了。

郑重本以为周文谦当堂承认所有罪行丶案子可以顺利了结，谁知一切不过刚刚开始。杀人偿命，周文谦强抢财物致主人身死丶以命赔命天经地义，谁知张大人竟极力反对。张大人认为周文谦虽承认是他去宋府买货丶也确同宋明冲突酿成惨剧，但周文谦从未承认抢劫杀人之罪。《千文》之争周文谦出价豪爽丶怎麽也算不得抢；宋明本就身体病弱，丧命并非全是周文谦之过，周文谦的罪只有伤人而已；即便伤人，也是一时情急丶并非故意，加之二人身份有别丶周文谦已有悔过之意，虽有罪却不至死，杖责便是。

郑重当然不会同意，张大人虽官位高但毕竟只是督办此案丶并无决定之权，可张大人不同意丶这案子郑重也判不了，两人争执不休丶谁都不肯退让，最後卢陵秋调和丶叫二人各上一份折子丶叫皇帝御裁。

事情最终还是闹到朝堂之上，当然有人支持郑重对周文谦严加惩处，但更多的朝臣赞同张大人所奏丶为周文谦求情：贵家公子难免骄横，小惩大诫就是了，至亲王劳苦功高丶若为区区此事绝了他的嗣，岂非叫人心寒？

这事都没引起什麽争论，皇帝最终道：“事关人命丶不可轻忽，然死者确有痼疾丶文谦又幡然悔悟，并非罪无可恕。且至亲王上书自罪丶愿供养死者妻儿，拳拳爱子之心叫朕动容。至亲王年迈丶贵妃远在京都丶他膝下只有一子，朕岂忍其老无可依？这样吧，文谦过失伤人致死，杖责一百丶禁足一年；至亲王教养不严丶罚俸三年；其馀从犯，杖责二百，流放三千里。”

皇帝想了想，又道：“忠义县令郑重刚正不阿丶公正严明，堪为百官表率，特赐御笔一支，准其越级上奏。”

刘情收到消息後便赶来了衙门，没去见周文谦丶而是直接问了郑重所在丶跑去书房找他，刚到院子门口就见杂役们搬着东西进进出出。刘情一惊，瞧阿福站在一边，上前询问：“阿福哥，你们这是做什麽呢？”

“收拾东西啊。”阿福看见刘情很是开心，“你没事就好，以後喊我名字丶别这样客气。”

“好啊，”刘情笑着应下，又问“怎麽要搬东西？难道有什麽事？”

“能有什麽事，还不就是你们王府的那桩案子。”阿福叹道，“先前我们公子叫我去汴州找证人，我求爷爷告奶奶丶一听是要跟至亲王府作对没一个人愿意来，我还发愁呢，若真因为我找不到证人害了你丶那我这辈子都过不好了！”

刘情没想阿福会说这个，笑道：“是我自愿的，真找不到也不怨你啊，何况都没事了，你还想它做什麽！那你们又怎麽会搬东西呢？”

“不是从京都来文书将案子结了麽，我们公子和张大人大吵一架丶然後就叫我把我们带来的东西都收拾收拾。”

刘情一惊，难道郑重心灰意冷丶不愿再当这个县令了？

“大人在哪？”

“就在书房呢。”

刘情不再多问丶走进院里，书房门敞开，郑重正在书桌前，不知在看什麽。

刘情敲了敲门，郑重擡头见是他丶放下手里的东西上前将他请了进来：“这还没到用饭的时候呢，你怎麽就来了？”

刘情不由笑道：“瞧你说的，好似我日日来衙门蹭饭呢！五爷的案子不是结了麽，我看问问你丶什麽时候陪我那顿酒。”

提起案子，郑重笑容小了些：“是了，衙门里有什麽消息自然都瞒不过你们。这下至亲王就放心了吧。”

刘情也敛了笑：“王爷身子一直没什麽起色，听到消息也就叹了口气，叫我来看看你们打算什麽时候行刑，打完板子我们好将五爷接回去。还有宋夫人他们，我想宋夫人未必愿意到王府生活，不如大家商量个数丶叫王府一次给足银子，夫人日後怎样生活就由她做主了。”

郑重请刘情坐下丶倒了茶给他：“回头我问问夫人吧，我还见她呢……我实在没脸见她……”

“你已经尽力了，皇帝金口玉言丶还有谁能更改？”刘情握着茶杯，盯着杯中起起伏伏的茶梗，斟酌着开口，“其实，我一开始就劝你别来，後来也一直劝你走，我知道，你是刚直豪爽的侠客丶这弯弯绕绕的朝堂叫你难受……不过，我很开心你来过。”

郑重眨了眨眼睛：“什麽？”

刘情敬重丶敬佩郑重的为人，他希望好人有好报丶希望郑重能够平平安安度过一生，郑重远离忠义县对大家都是好事，就像卢陵秋。

可郑重与卢陵秋又不同，刘情曾希望卢陵秋救自己于水火丶卢陵秋不告而别他很是失望，但他从未期望从郑重处获得什麽丶郑重真的要走，他竟觉得难过。

他连一篇字帖都没练完！

“你叫我知道原来世上还有你这样天不怕地不怕的人，但你的不怕又不是五爷那样有所倚仗丶而是全秉着一颗公义之心，好像丶好像飞鸿，破雾驱云丶直冲九霄，我单看着丶虽怕你摔丶却也觉得舒畅快意……”刘情只觉词不达意丶心中情绪无法表达，他摇了摇头，红着脸举杯向郑重，“我读书少丶说不清楚。今天暂且以茶代酒，敬你一杯，等咱们约个日子丶我好好为你践行！”

郑重笑了起来，按着刘情的手轻轻压了下去：“我要卸任怎麽都得几十年後，你现在为我践行可有些早了。”

刘情一怔：“你没打算走？那你叫阿福收拾东西……”

“我自来忠义县後一件事接着一件事，都没好好拾掇一下住处，过几天两位大人就走了丶你们那位爷也要回去，我正好把後面好好归置归置，也好住得舒服些。”郑重解释道，“你总是提起卢大人，我问过王崖丶卢大人在任时与王府水火不容，後来不到一年就离任了，我当然不是质疑他，不过我与他不同。”

“陛下的判决当然叫我失望。其实我知道周文谦可能不会死丶但流放总该有吧？没想到只是杖责和紧闭。有至亲王在，别说杖责一百丶就是一千也不过叫他伤个油皮，宋明却再也回不来了。陛下这样判，与包庇又有何异？”

刘情忙去捂郑重的嘴：“你疯了不成，陛下也是你能议论的！”

郑重不以为意：“只有咱们两人，我想同你说些心里话。”

刘情无奈，只好瞧了瞧门窗丶见关得严实才放心些。

郑重觉着他可爱，继续道：“其实你早就同我说过，我虽不服丶但也并不怎麽意外。你说得对，在贵人们眼中我们无足轻重，但我并不是为了贵人们才来当官的。泰山起于累土，一人之力虽有限却也并非无用，周文谦虽逃过一死但也领了一百大板，案件明了丶宋明九泉之下总算有些安慰，你也不必无辜受累，而我丶好歹还得了支御笔呢！此事之後周文谦想必不会像先前那样横行霸道了，对忠义县百姓也是一件好事。”

郑重看向刘情，认真道：“一切都会好的。”

刘情将手支在桌上，头靠了上去，歪着脑袋从下向上仰视郑重。

郑重奇怪问：“怎麽了？”

刘情眯着眼睛笑了笑，好像看太阳。

“别说这些了，”郑重将刘情拉了起来走向书案，上面摆着一个精致的锦盒，郑重打开来，里面有支毛笔，“这是陛下赐我的笔，漂亮得很，给你练字吧！”

“这怎麽使得！”刘情万分惊讶，“这可是皇帝亲自赐给你的丶是皇帝对你的认可丶代表着无上的荣耀，你怎麽能给我？”

郑重只笑：“你救我多次丶我一直无以为报，正因为这笔算我的一点点成就丶我才想将它给你。也不是报恩，只是，想要给你。你也不必担心，我只把盒子摆在这里，没人知道这笔究竟在不在。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丶你本也需要一支好笔，这笔难得的很，给你也是物得其用啊！”

刘情被郑重看着，感觉好像有一束光专为自己而来，叫他受宠若惊丶却又不自觉欢喜。他想了想丶把笔放好：“我住在王府下人房丶人多眼杂，这样好的东西被人偷去就坏了。这样吧，这支笔给我留着丶放在你这里，以後我来这儿练字的时候用！”

郑重开心极了：“好啊，我给你留着，你可要常来！”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