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况过于复杂,他一时间不知道怎麽开口描述,半晌,憋出一句:“我是李拾遗。”
沈先生手里掂着墨镜,若有所思似的:“李拾遗……”
半晌,他点点头,“你是李拾遗?”
这话什麽意思?
李拾遗心中横生了些许不安。
沈先生却很放松:“嗯,也许你听说过我弟弟的名字。他叫沈松照。”
李拾遗:“……”
沈先生看他的表情,点点头:“看来确实听说过。”
李拾遗如今人在甲板上,背後就是大片没有边界的海,风很大,阳光也很烈,照得他眼睛很难受。
脚下也在微微摇晃。
陌生的环境,还有眼前完全陌生的,意味不明的人。
以及隐隐作痛的後脑勺。
李拾遗勉强笑笑:“……沈先生,我不知道我为什麽会在这里,但是我……应该回去了,我是个大学生,已经旷课很久了……”
沈先生扔下手中的墨镜,遗憾地说:“你恐怕不能回学校上课了。”
“你被指控杀了我的弟弟,执意回去……”
沈先生微微一笑,十分俊朗出尘,吐出的字却令人如坠深渊——“猜猜,你是会回到宿舍,还是回到监狱?”
李拾遗的脸陡然失去血色,手指无意识揪住衣角:“你弟弟……?我丶我没有杀他!”
他说完,猛然闭紧了嘴巴,紧紧盯着沈先生,六神无主。
“没有吗。”
沈先生哂笑一声,从书里拿出一张卡片,漫不经心地从躺椅上站起来,几步逼近了李拾遗——李拾遗才发现,他人竟然这麽高大,这身高,得将近一米九了。
一米七五的李拾遗不得已要擡头看他。
修长白皙的指缝里,夹着那张卡片——是身份证。
沈先生:“这不是你吗。”
是那张陈旧的身份证——张闲。
李拾遗:“……”
李拾遗:“这不是我!我不是张闲!我是……我是……李拾遗。”
他的话,在那张有八分相似的身份证照面前,听起来毫无底气和说服力。
沈先生俯首盯着他,冷冷的,仿佛在观察他有没有说谎。
压迫感太重。
李拾遗不自觉开始慢慢後退,想要拉开安全的社交距离,直到腰抵上了栏杆——一瞬间,十几米之下,海浪扑打声传入耳中,翻涌,撕裂,明晰。
在那样冰冷嘲弄的注视下,他的声音不觉也失去了确定的底气:“我没有……杀你弟弟。”
“看样子,你很没有底气啊。”沈先生偏偏头,忽而笑了。
阳光在他脸上割出分明的锋利线条,他的声音凉凉的,“在万衆瞩目的法庭上,也会这样,连自己是谁,都不确定吗。”
沈先生说着,又朝李拾遗走了半步。
他身材那样高大,半步所覆下的阴影,就遮蔽了李拾遗能见到的所有阳光。这近乎一种逼近。
李拾遗心脏骤跳,本能後退,他如今已经退无可退了,再往後一点,他就要翻下去了。
他知道这样很危险,可这位来历不明的沈先生,似乎比他身後汹涌的大海更加黑暗,险恶,令人心惊肉跳。
沈先生微微俯身,居高临下看着他:“半个月前,我的弟弟死于一场蓄意谋杀。我顺着蛛丝马迹查到了凶手——”
乌黑潮湿的头发落在男人眉间,薄薄的水珠折射着阳光,将他淡灰色的眼珠,掩映成了一种捉摸不定的冰冷透明色。
他注视着李拾遗,那张身份证在他手指间灵活的旋转,像一张亟待击出的锋利扑克牌。
他温声问:“猜猜看,是谁杀了他?”
李拾遗嘴唇发白:“我,我不知道……”
“不知道啊。也行。”
沈先生语调悠悠:“那你知道这里是哪儿嘛。”
“……”
沈先生很好心似的:“是公海。”
沈先生说着话,宽大有力的手却压在李拾遗的肩膀上——轻轻的,往下压了一点,破碎浪花飞射的水珠细细溅在李拾遗细腻的耳边,大海汹涌的咆哮低而深邃。
李拾遗渐渐哆嗦,他觉得冷。
沈先生自语般,微笑着说:“这里很辽阔。没有限制,没有规则,没有法度。人世间所有的恩仇与纠葛,不管如何开始,也不管无辜与罪孽,都能在这里,得到一个干脆利落,无需负责的了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