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己,敬尊……”
成帝重复了一遍这四字,冷笑一声。
“他若是克己敬尊,那朕这个病,又是怎麽来的!”
他说得急了,不免牵动了病竈,又是好一阵咳呛。
待平缓下来,脸色发沉,冷冷道:
“你没听到吗?上官尧说,心宿势盛,光芒都要盖过帝星了!”
“再这样下去,想必朕这个父皇,很快就能变成皇陵里的太上皇了。”
卢进保道:“陛下龙体安康,自有天人庇佑,如今不过偶有不适,何至严重至斯。”
“再者,天象命理,也并非全然不可更改。”
“太子视陛下为君为父,敬重崇仰还来不及,又怎会有加害之心。”
约莫是人老了,疑心便愈发重了。
身体的脆弱,不过是给心里的彷徨开了一道发泄的口子。
太子和九皇子妃身中情毒一案,最终查出来是阮贵妃所为。
表面上,是阮贵妃干涉朝政,意欲参与夺嫡之争。
但背地里,安知没有太子推波助澜。
只盼事情败露,阮贵妃倒台,六皇子便再无力与他相争,将彻底无缘地位。
不然,这样大的案子,为何结果查出得那般快?
若卢进保顺着他的话,说太子纵无此心,言行也难免使圣颜不快,再安抚一番,成帝还不至如此愤怒。
然而此刻听卢进保之言,却怎麽听怎麽像在为太子开脱。
怀疑的种子一旦埋下,便不可能轻易被抹除。
夏日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自上官尧进来,到与卢进保闲话,才不过一个时辰,就已经有了放晴的征兆。
屋里的冰块不知何时已经见底,成帝透过薄薄窗纸看向外面,雨丝稀疏,空气热而潮湿,如沸腾热浪。
他不再说什麽,眼神沉沉,道:“你退下吧。”
卢进保谨遵圣旨,无声地退出御书房,阖上雕金大门,将龙涎香深沉厚重的气息一并阻隔在室内。
转身,对着迎上来的小太监低声吩咐:
“陛下这会心情不佳,谁来了也不见。”
—
裴则毓出差月馀,大理寺案上的公文早已堆积如山。
他这两日早出晚归,有时甚至阮笺云安寝方才回来,为免吵醒她,便索性宿在书房。
今日乞巧,便早早叫人递了话来,言明让她先用膳,待晚膳过後自己再来寻她。
阮笺云原还以为他今晚会回府用膳,正琢磨着亲手做些什麽,听到传话,便歇这份了心思。
又想了想,让那侍从回去答复,让裴则毓下值後直接去食鼎阁寻自己便好。
正巧食鼎阁位于西坊,想必今夜定很是热闹,两人正好去逛一逛。
阮笺云从前在宁州时,乞巧大多是一个人闷在屋子里,同往常一般度过。
邻家的女孩们大多三三两两约在一起做绣事,她们手灵巧得紧,穿针引线间,便能绣出一只生动的黄鹂,又或者栩栩的鲜花。
她们倒是常常邀请阮笺云共度乞巧,但阮笺云鲜少接触针线,又到底年纪小面皮薄,不愿意在人面前展现自己拙劣的绣技,便都婉言拒了。
她的衣物丶帕子,都花钱请绣娘代劳,没什麽需要自己亲自动手的。
唯一一件手工做出的物什,还是端午时送给裴则毓的络子。
那络子也只是比她从前做的精美些,和坊中绣娘的手艺完全不能比,更不必说一些高门大户的夫人们。
每每看到裴则毓与同僚在一处,别人腰间的络子精巧典雅,为衣装增色不少,裴则毓腰上的却粗陋质朴,就有几分脸热。
然而裴则毓却似乎从来不觉有什麽,毫不避讳地戴着那枚络子在京城行走。
经人问到,也是面色如常地提起。
“哦,这是内子亲手做的。”
语气甚至还带了一丝微不可查的骄傲。
别人见他如此,原本善意的调笑便也说不出口,只能连声道两人感情甚笃。
这些阮笺云自是不知道,都是青霭不知从何处听到,再回来绘声绘色给她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