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雪风将他十馀年苦读毁于一旦,他恨他的过分正直与毫不通融,尽管是被赶出师门,可祝魁晔也赌着一口气,绝不回去。
然而事情,在这一年,完全转折。
这一年,祝魁晔意外得知在他被逐出师门之後,柏雪风仍然在暗中帮他诸多安排,他第一个客户,是柏雪风托人介绍的;他在外闯了祸,是柏雪风替他平息的。他那位连自己晋升都从不送礼走关系的老师,为了他的事去应酬说情,赔笑脸托人帮忙。
而祝魁晔什麽都不知道,他只当自己运气好。
知道实情的那一刻,祝魁晔觉得自己好傻。
他的老师,是连师弟手指骨折这种小事都要亲自照料的性子,又怎麽可能真的不管他?
这麽多年,祝魁晔都在等一次道歉,他立志站于北庐的巅峰,他要他的老师看到他的荣耀,他要他後悔,後悔失去他这个学生。
可是他从未想过,他的老师,一直在等他认错。
或许,更糟糕,柏雪风连他的认错都不需要。
祝魁晔跑去柏雪风家门口长跪不起,柏雪风却连面都不肯见他,最後还是师娘方菲开门劝他离开。
同样在这一年,段华卿去世,整个北庐为之震动,祝魁晔前去吊唁敬香,他在灵堂里,看到了珞凇。
珞凇?
他不是,离开师门了吗?怎麽会以亲传弟子的身份出现在段华卿的灵堂。
于是,祝魁晔约了珞凇。
就像珞凇曾经笃定祝魁晔会赴约一样,毫无意外地,珞凇也赴了祝魁晔的约。
一如两个人上一次见面,这一次,仍是珞凇先到。
只不过这一次,祝魁晔推开茶室的门,走到桌边,深吸一口气,眼神复杂:“我该喊您什麽?”
珞凇擡头扫他一眼:“你想喊什麽?”
“凇哥,可以吗?”祝魁晔斟酌着,快速补充道,“我……不敢称呼您为师叔。”
珞凇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在心里默默摇了摇头。
“哥”这个称呼,是江湖地位的象征又是亲近的体现,珞凇年轻的时候便是北庐圈子里的大人物,因此,见了他的人,不论年纪长幼,皆尊称他一声“凇哥”,因此祝魁晔喊他“凇哥”,倒也不算错。
只不过——小时候明明教过要喊“珞叔叔”的。
祝魁晔熬着很深的黑眼圈,整个人的状态也十分紧绷,珞凇便没有逗他,只一颔首:“坐。”
“谢谢凇哥,”祝魁晔坐到他对面,一开口,语气竟有几分拘谨,“您最近怎麽样?我听说审计署要换领导了,新领导是从副审计长中提拔的一位。”
这种入门级的客套话术,珞凇早就听腻了,他淡道:“说正事。”
祝魁晔:……
祝魁晔倒是想,再寒暄几句。
毕竟,他没有记错的话,上一次见面,自己可是冷冷地丢下“没有人可以得意一世,珞凇,总有一天,我会把这份警告,十倍还给你”的威胁,如今非但没有十倍奉还,反而有事相求,珞凇会趁机拿捏他吗?
可直觉告诉祝魁晔,他的这位师叔,没有跟他计较的意思。
珞凇见他迟迟不说话,又道:“怎麽,你祝魁晔,也知道怕?”
祝魁晔继续周旋:“华老师的事,我们都很遗憾,他是那麽好的老师,走得太早了。”
珞凇饮茶,并不说话。
——论绕圈子的本领,他与老师博弈的时候,小叶子还是个奶娃娃。
祝魁晔:……
至此,祝魁晔完全肯定,珞凇知道自己为什麽来找他,也知道自己想问什麽,却偏不说破。
他到底想干什麽啊?!
祝魁晔急了,他一咬牙,索性直接问道:“我去祭拜那天,看到您了,您这是……重新回归师门了?”
珞凇答得云淡风轻:“恩。”
尽管只有一个字,却让祝魁晔的呼吸骤然急促,他撑到桌子上,探身向前,急切地问道:“您怎麽回的?!”
他太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他问得太急,以至于问出了几分逼迫的味道。
珞凇只道:“这是你一个晚辈能问的事?”
祝魁晔:。。。。。。
祝魁晔在内心默默骂人:平时没见你多讲礼仪,这种时候跟我扯繁文缛节?
祝魁晔干巴巴地说道:“我也想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