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蛮向来不走绕弯的路,闻言也不掩饰,眨巴着眼便将那秘密道了出来:
“怀乐容?他啊,还有他那个小厮,都被我爹爹杀了。”
谷星一怔,笑意登时僵在脸上。
于蛮俯身贴近她耳边,压低声音悄声续道:“我家是京北那一带的土匪团,那日怀乐容带着仆从误入山道,叔伯们还没开口,那人便被人一箭穿心,眼都没睁大。我爹爹见他没命活,于是将小厮也送上去陪他家主子了。”
谷星眉心缓缓皱起,于蛮这话真假难辨,“可如此一来,若他真有仇家,你顶了他的身份来上学,不怕哪日仇家寻上门?”她望着于蛮,语气温淡,眼底却是冷光微起。
于蛮歪头想了想,眼一弯,整个人又挂回谷星身上,声音娇滴滴:
“怕啊,当然怕啦。”
“所以,谷姐姐,不如你留在我身边,保护我可好?”
谷星一时又气又笑,都说烈女怕缠郎,她偏偏吃不了这套软刀子。
“我那三脚猫的功夫,如何护得住你?”她一歪头,双手轻托着这小姑娘的脸,细细打量,却怎麽看都觉得这副皮囊软糯无比。
“既然你这麽说,那……我该如何留在你身边?”
于蛮闻言,唇角一挑,凑近她耳边轻轻一句:
“这事包在我身上!”
待到次日,谷星便知晓了那句“包在我身上”的含金量。
她尚在新宅门口登记,忽见远处走来一青衣小厮,步履伶俐,手里还拎着一包东西,笑吟吟地朝她递来。
谷星定睛一看,差点没笑出声。
那人手里竟拎着一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
原来于蛮竟是想让她易容成怀乐容的小厮,入住国子监的寮舍之中。
国子监内设有寮舍,原本照制为数人共居之制,意在齐学共修丶砥砺品行。然天子脚下读书郎多为权贵之子,哪肯屈身与人同眠共食?
于是便有上舍生开此先例,住单间者衆,甚至自带仆从,吃住自理,美其名曰自律更高。
若是贺古丶乌凝平那等身份,享此待遇也还罢了。可那怀乐容明明不过边陲寒门之子,竟也得此殊礼,谷星心生疑惑,便翻了翻此人档案与历届成绩。
果不其然,此人历次皆在上舍分数线卡线保位,不上不下丶不显不灭,简直像是精密调控过一般。
谷星接过衣裳,望着那张与小厮一模一样的脸,她就不禁一阵好笑。
正打算试装,却被大小眼一把拦下,一顿打听後,嫌弃起这脸皮的粗制滥造。他手一搓,便搓出一张更为细皮精做的假面,颜色丶纹路丶毛孔清晰如生。
谷星不由暗暗咂舌,暗叹这小子果然是专业的。
易容完毕,她顶着那张毫无破绽的新脸,换了身份,顺利混入国子监寮舍之中。
那假脸甚至连于蛮见着她第一眼,都是怔了半晌。
于蛮眼底带着一瞬间的低落,还以为是自家小厮回来了,嘴都撅了起来,眼角发红。
谷星实在不明白,于蛮为何对她好感度这般之高。
初见不过几面,哪怕对她一见钟情,被她的画饼功力所折服,怎也该有个由头。可无论她怎问,那小姑娘只眨着眼笑,什麽也不说。
于蛮领着谷星在监中四处转悠,仗着上舍生的身份,倒也无人敢拦。两人走得正自在,偏又在转角处撞上了贺古。
这位“率真”公子拦住去路,追着于蛮讨要前几日借去的作业。于蛮无奈,只得让谷星自个儿继续逛,她则回寮舍取卷,待会儿再来会合。
谷星就这样落了单,一个人在国子监中闲晃。
不知不觉拐进了七转八绕的僻巷,手一摸,才想起地图没带在身上。
她低声啧了一句,见四下无人,索性三两下攀上一棵树,居高临下望去,却猛然看见不远处那座上了锁的偏院中,有几人正围着一人拳脚相加。
隔得远,听不清他们说什麽,但求饶声隐约传来,刺得人心里一跳。
而更让她心头一跳的,是院中花架旁,竟有一熟面孔站在那里,悠悠然观花赏景,仿佛这群人的哭嚎与抽打,只是园中风声鸟鸣般的背景。
那人,竟是乌凝平。
声望颇高,家世清贵,是国子监中不少人眼里的未来星君。
谷星眯了眯眼,心道细想之下,也算合情合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