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祈 雨(第1页)

祈雨

第二十章吃过晚饭,白雨亭背着手在区公所的院子里来回溜达着。晚饭是羊肉臊子饸饹面。面是粮行刚从河东贩回来的新麦面,压出来的饸饹,光得溜溜,筋箍碌碌;肉是山羊羯子肉,不肥不瘦,不膻不腻,又入了些许的干金针,做出的肉臊子,离老远飘来一股股香喷喷的味儿,让人馋得直想流口水。白雨亭近来一直觉得肠胃不大舒服,再好的饭菜也难提起胃口,如此爽口的晚饭,他只吃了一小碗便搁下了碗筷。张生福蹲在夥房门口,嘶哩嘶噜地吃了两大碗,站起来擦了一把热汗,打了一个饱嗝,扒拉着肚皮凑到白雨亭跟前,搭讪道:“啊区长,今儿的饸饹面真好,臊子也香,我满满咥了两碗。”白雨亭没心思跟他扯这些咸淡,他停住脚步左右扫了一眼,小声对张生福说:“你一会儿给我准备上点钱,明天我要到县上去。”张生福问得多少,白雨亭说,带上二百。区公所的公务费用和未上缴的捐税款项都在广聚庄存放着,张生福应道:“好,一会儿区长您签个字,我提去。”张生福揣测,白雨亭心上好像有事,从他这几天的言语中听得出,他在白龙镇已经无心再待下去了,个中的原由,肯定与红标事件有关。这些天,县上一直要求抓紧结案但却查而无果的红标事件,让白区长在上峰面前着实不好交差,他猜想,这回借着开会的机会要钱,十有八九恐怕是要去活动离开这里。“区长,正好有个事,要给你报告一下。”张生福想起了头两天冯根财托他斡旋保人的事,趁着要去广聚庄取款的机会,他把这档事提了出来。张生福显得有些难为情,绕着弯儿说,前天去广聚庄办事,碰到了管家冯根财,他说区上现在关着的那个姓李的老汉,是他的一个老亲,家里儿子出门也跌坏了,三番五次缠着要他帮忙,看到老亲的面子上,冯根财想帮着把这个老汉保出来。冯根财不好意思直接跟您开口,托我跟您先说说。一会儿我要见到他,大概他会问起这事的,区长你看怎麽给他回话?白雨亭双手抄在胸前,扬起头作思考状。白雨亭心里清楚,无利不会早起,帮腔必有缘故,冯根财是艾…

第二十章

吃过晚饭,白雨亭背着手在区公所的院子里来回溜达着。

晚饭是羊肉臊子饸饹面。面是粮行刚从河东贩回来的新麦面,压出来的饸饹,光得溜溜,筋箍碌碌;肉是山羊羯子肉,不肥不瘦,不膻不腻,又入了些许的干金针,做出的肉臊子,离老远飘来一股股香喷喷的味儿,让人馋得直想流口水。

白雨亭近来一直觉得肠胃不大舒服,再好的饭菜也难提起胃口,如此爽口的晚饭,他只吃了一小碗便搁下了碗筷。

张生福蹲在夥房门口,嘶哩嘶噜地吃了两大碗,站起来擦了一把热汗,打了一个饱嗝,扒拉着肚皮凑到白雨亭跟前,搭讪道:“啊区长,今儿的饸饹面真好,臊子也香,我满满咥了两碗。”

白雨亭没心思跟他扯这些咸淡,他停住脚步左右扫了一眼,小声对张生福说:“你一会儿给我准备上点钱,明天我要到县上去。”张生福问得多少,白雨亭说,带上二百。

区公所的公务费用和未上缴的捐税款项都在广聚庄存放着,张生福应道:“好,一会儿区长您签个字,我提去。”张生福揣测,白雨亭心上好像有事,从他这几天的言语中听得出,他在白龙镇已经无心再待下去了,个中的原由,肯定与红标事件有关。这些天,县上一直要求抓紧结案但却查而无果的红标事件,让白区长在上峰面前着实不好交差,他猜想,这回借着开会的机会要钱,十有八九恐怕是要去活动离开这里。

“区长,正好有个事,要给你报告一下。”张生福想起了头两天冯根财托他斡旋保人的事,趁着要去广聚庄取款的机会,他把这档事提了出来。张生福显得有些难为情,绕着弯儿说,前天去广聚庄办事,碰到了管家冯根财,他说区上现在关着的那个姓李的老汉,是他的一个老亲,家里儿子出门也跌坏了,三番五次缠着要他帮忙,看到老亲的面子上,冯根财想帮着把这个老汉保出来。冯根财不好意思直接跟您开口,托我跟您先说说。一会儿我要见到他,大概他会问起这事的,区长你看怎麽给他回话?

白雨亭双手抄在胸前,扬起头作思考状。白雨亭心里清楚,无利不会早起,帮腔必有缘故,冯根财是艾掌柜的女婿,在广聚庄帮办,时常见面,也是用得着的人,既然冯根财开了口,张生福又在中间周旋,给他俩点儿面子也是应该的,当然即便如此,这也得叫他俩心里记着好才是。

白雨亭让张生福给冯根财讲,他想把那个姓李的老汉保释出来,他可以帮忙,只是他要心里有数,红标事件现在还没有结案,上头还在追查,他这个当区长的自然不敢懈怠,他要给这老汉把话说清楚,保释出来後一定得规规矩矩,安分守己,做个拥护国民政府的顺民,绝对不能再惹闲事,捅出什麽娄子。要不然,不光是他冯根财要受牵连,连帮忙的人也都会装进去的。

张生福点头道:“区长说得是,你的交代我给他说到,我想冯根财他也是个明白人,一定能掂量出轻重。”

张生福去了广聚庄,把冯根财叫到里屋,添油加醋地说:“老冯,你头天说的那个保人的事,我跟白区长说了,区长起先不放话,後来我又磨叽他,总算答应了,准许你把李福成保出来。不过你要晓得,眼下从上到下,只要谁沾上红的边儿,轻则要坐监,重则会丢了性命,不是闹着玩儿的,所以他叫我给你安顿,这事一定得办稳妥,千万不能再惹出什麽麻烦来……”

冯根财听了甚为感激,随即从柜子里取出十块大洋,撕了张账本纸包着,塞进了张生福的兜里,悄声说:“这十个硬的你拿上,他家也是穷家寒舍的,给点儿小意思。”

张生福看了一眼冯根财,似有推辞的意思,冯根财推过他的手说,不成敬意。

亮亮奶心急火燎的,从早到晚都在盼着高忠义的消息。尽管由于照顾续良已使她疲惫不堪,但老太太依然无法消停下来,她要麽在炕上,要麽在地下,要麽在院子或者硷畔上,总之,过来过去盘算着这件事,种种的可能与不可能,无时无刻都在她的脑子里搅扰着。

亮亮奶脑袋涨得像上了道铁箍,实在难受得厉害,她就捏住眉头使劲地揪,可依然不见轻缓。有时不远处传来了几声狗叫,她猜想,该不是高家他干爷打发人送信来了?她赶紧跑到硷畔上,可瞅来瞅去村头沟口见不到一个人进来。她长叹了一声,转过身子进到院子里,坐在门口的一个石凳上,又揣测起来:冯管家他该不会忘记这件事吧?不会的,她想是不会的,人家在字号里当管家,成天经手的都是要紧事,还能缺了这点记性。既是这样,不晓得这两天冯管家他投起人了没有,他是怎麽跟人家说的,人家又肯不肯应承?不管怎麽,消息总该是快了吧,自那天起都已经好几天了,再过两天要是还没有消息,怕就真难指望得上他了。亮亮奶脑仁儿疼得简直快要爆了出来,只得在额头束了条带子,上炕躺了下来。

高忠义何尝不着急呢。他知道续良家里是拿不出多少捞人的银子钱的,回到家里跟老伴合计後,一咬牙卖掉了早先为自己准备下的一口棺材,又出腾了十几根柳椽,合共凑得八块大洋。老伴高常氏当然舍不得,但看在老拜识家遭了这麽大的难,只得忍痛割爱了。钱刚拿到手,恰好这天冯根财也托人捎来了话,让高忠义一两天里到广聚庄来找他。

高忠义怀里揣着八块大洋,急急忙忙正要出门,却被高常氏一把拽住了,说哎呀呀,你也真够胆大的,一个老汉家的咋敢这麽呢,你要晓得,这可是救命的钱呀,万一路上遇上响马劫道的,怎麽办?高常氏一定要让她家的那条老狗——黑虎跟着给他壮胆去。

看见黑虎在高忠义身边驯顺地站着,高常氏突然生出一个奇妙的想法。“哎老头子,依我看,拿块布条把这几块饷洋缝到里面,就当是项圈给黑虎戴上,这不就万无一失了嘛!对,就这麽着,套在黑虎的脖子上,比揣在你怀里保险得多;真要是碰上了劫道儿的,即便他们能奔得了你的身,也怕难奔得了黑虎的身吧!高忠义觉得也是,小心没大差。”

高常氏赶忙从门箱里面找出一条儿破布,把这几块大洋缝了进去,系在了黑虎的脖子上。黑虎似乎懂得了,不,准确地说,它已经完全领会了它所肩负的重大使命,以及主人对它的期待与信任,作为回应,它坚定而自信地扬了扬头,吐了吐舌头,抻了几下脖子,摇着尾巴,嘴巴又在高常氏的手上亲昵地嗅了嗅,“呵呵”了两声。

高忠义觉得出门在外,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手里有个家夥,不光是能够壮胆,胳膊也能长些,他随手将墙根处立着的一把打场用的三股铁叉扛在肩上以防不测。

黑虎就像是一个忠诚而勇敢的侍卫一样,跟着主人一起下了硷畔,急匆匆地出了村口,又翻过一个山峁,消失在通往李家老庄的那条坑坑洼洼尘土飞扬的漫漫山路上。

一路上,黑虎一会儿蹿前,一会儿断後,时不时地朝着四处张望一番,过一阵还在路边找个树呀土塄什麽的显眼地儿,翘起後腿儿挤出几滴黄尿来,作着辨路的标记。

高忠义到了李家老庄,炕都没顾得上,只站在地下给明子奶把情况说了说,明子奶难为情地说:“他干爷,这几天我正在打凑钱,几家还没回话,实在不行,我跟续良家的商量了,要麽典几垧地,要麽让明子出去给人家当长工去。不管怎麽说,只要人家帮着把事办了,人情我是决不会欠下的,这你放心好了。”

高忠义还是那句话:“你先别提钱的事。”对卖棺材凑钱的事,高忠义一个字都没说,他怕明子奶听了心里不好受。

高忠义赶到白龙镇时,西山头的太阳还有一杆子高,看见路边恰巧有个茅厕,高忠义解下黑虎脖子上的项圈,进到茅厕站在墙角处,假装小解的样子,撕开项圈将这八块大洋取了出来,瞧着周围没人,很快揣进了怀里。

“我叫你来,就是要给你说说上次你托的那个事。”

冯根财告诉高忠义,他托的人昨个回话了,说头儿们同意了,让李福成家里人过两天到区上来,写个保证画个押,由你担保就可以放出来。冯根财还说,这事跟红标事件有牵连,上头查得很紧,人家给咱们帮忙,也是担着一份子心呐,所以白区长一再叮咛,这回把他保出来以後,千万不能再惹出什麽事,要不会把人家帮忙的,还有你我全都装进去了,你该解开这意思了吧?

“解开,我解开。”高忠义连连点着头,又说,“根财,我还是上回那个话,你看该给人家多少酬谢你就直说,这钱怎麽说也不

能叫你贴赔的。”

“你的意思我知道,”冯根财说,“现在都是这样,干指头蘸不起盐,面子里子都得讲,我已按你的意思酬谢过了,给了人家二十块大洋,又请吃了顿饭;幸好这回找的还是个平素交往不错的人,要不只这点儿钱怕是不行的。”

啊,二十块现大洋?!高忠义愣了,瞧我这兜里,满共才有八块,还短着一大半呢!咋办,这会儿又到哪儿凑钱去呢?愣了一下,高忠义很快回过了神,他从怀里掏出那八块现洋塞给了冯根财,难为情地说:“根财,这八块你先接上,走的时候不凑手,剩下的那十二块,我过几天再给你送来,你放心,我总不能叫你贴钱的吧。”

冯根财摆摆手,说先别着急,办事当紧,以後凑手再说吧。见冯根财没提到李续仁的事,高忠义难为情地又问道,“根财你说,李续仁的事怎麽样?”

冯根财像似忽然想了起来:“哦对了,李续仁麽,那次我也一并托了,可人家说这个人现在是在县上的三监那里关着,区上插不上手,这事麽,我看还是叫他们家再托别人办去吧。”

其实,冯根财压根儿就没有给张生福讲过,因为他觉得,就他和白区长的交情而言,这种事说一个便罢,说两个就难以开口了,况且李续仁还不在区上而是在县上关着。

广聚庄最近正在扩充驮运队,需要人手,冯根财顺便也给高忠义交办了一件事,要他帮他物色一个忠厚可靠的小夥子,先在广聚庄跑堂干杂活,以後再跟着驮运队赶牲灵去,高忠义说没问题。

出了门,高忠义往斜对面走了几步,轻轻咳了一声,暗中给黑虎递了一个信息。黑虎机灵,一听便知是主人,没等得他反应过来,便冲过去用嘴巴直蹭他的腿窝子。

高忠义连夜赶回李家老庄,把冯管家的话说给了明子奶,明子妈和明子也在跟前。明子奶问高忠义,该给人家怎麽酬谢?高忠义说,酬谢的事以後再说吧,待会儿天一亮就叫明子跟我一起到白龙镇去,办个手续把他爷接回来,免得夜长梦多。

见高忠义没提到李续仁的事,明子奶不好意思地问道:“他干爷啊,你没听我们侄儿子续仁能不能保得出来?”

高忠义把冯根财的话说给了明子奶,他奶觉得也是这个理,可心里却很不是滋味,毕竟续仁是跟他爷出去祈雨才惹下这麽的祸呀。高忠义顺便又把冯管家托他给广聚庄物色一个跑堂夥计的事说了,明子奶和他娘都觉得这是个极好的机会,应该让明子去,广聚庄是个好主顾,离家也不远,再说也欠着人家的租子,能抵一点算一点。明子妈给明子千安万顿,让他出去一定要听高干爷的话。明子巴不得立刻见到爷爷,让娘和奶奶都放心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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