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个大学是在省城对吧?”
孟仟话还没说完,突然被季平生这冷不丁的一句打断了。她震惊地微微睁大了双眼,却又立即反应过来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想矢口否认,季平生又道:“你不用说话,我知道了。”
“你别再去找他了,”孟仟皱着眉头,近乎恳求地望着他,“行麽?”
季平生低下头,昏昏默默地没有说话,眼睫毛颤抖着又变得潮湿。
过了有一段时间,久到孟仟打算起身离开了,他才又开口,声音还是沙哑得有气无力:“他走的时候……怎麽样?”
“挺好的……没病。”孟仟无奈地苦笑,“但跟你也差不多了。”
“给他寄点药吧。”季平生说,那语气淡淡的,仿佛是不敢注入太多感情,“他身子骨还不如我,不可能没病。”
孟仟叹了口气:“他走了之後还没往家里寄过信,我们也不知道往哪给他寄东西。”
“钱带够了吗?他自己八成舍不得买药……”
“差不多,我跟他说了叫他别太省,不知道……不知道听没听进去。”
她看着季平生,又想起了孟佰,但要说她对季平生完全没有怨吗,那也是假的。
可是她见过两个人从小到大形影不离丶笑得见牙不见眼的模样,见过他们很小的时候跟在自己屁股後面,咿咿呀呀一块学着叫姐姐,看他们相互陪伴着长大成人,而今闹成这个境况,也难受得很。
她想劝劝季平生,但斟酌很久,也只能说:“你们都还太小,做出这种事纯粹是因为年轻气盛好奇心强,想试着玩玩,等再长大一点就懂了。”
“这话你要是在我十五岁的时候说或许还能有点用,”季平生冷冷地想笑,却又笑不出来,“但现在三年过去,这件事到底为什麽会发生,对我是好是坏,到底值不值得,没有人会比我更清楚。
“就算我爸那天一怒之下把我打残打死,我都不後悔。三年前我们就商量好,等他念完高中我们就一起去外地打工,不让任何人知道。整整三年,我们瞒得严严实实,谁都没发现。你现在告诉我,这是玩?”
“三年?!”孟仟心下一惊,“我以为……”
“我读的书少,不明白多少大道理。”季平生坐在那里,显得有点可怜,“仟仟姐,你当老师的,能不能给我讲讲,为什麽……凭什麽我们俩就不能在一块?”
孟仟也说不清原因。不只孟仟,在当时的情况下就算翻遍整个孟庄村,也不一定能找到一个人能给出个令人信服的理由。
但就是不行,不可以,不被允许。
“如果,如果十年二十年後我们都不结婚,是不是你们就能答应了?”季平生低声询问,怀着一丝丝希望。
“你真以为你爸这招只是单纯地想把你们分开吗?”孟仟心里五味杂陈地看着他。
季平生脸上一阵茫然的空白。
“别说十年二十年,哪怕只用两年,两年後就算孟佰回来了,你们再相见,也不会和从前一样了。他读了大学,而你连高中都没上过,你们的见识丶思想,距离只会越来越远,到时候……”
孟仟的声音很轻,轻得像随便一阵风就能卷走的落叶,但他第一次知道原来叶子落地的声音也振聋发聩。
“……就再也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
季平生不说话了,连孟仟什麽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後来他消沉了一段时间,但不再抗拒吃药吃饭,病况慢慢好转,一个月後渐渐好利落了。
他不能出门,就支使着季平川去县里给他订报纸,美其名曰打发时间。
此後就一天没落下过,他自己摸索着,不认识的字就去问去查,读不懂的句子就反反复复读,把从前在学校里学到的零星知识一点一点捡回来。
靠着这个,硬是熬了七年。
“上学的时候挨打挨骂都不肯学一点儿,怎麽到了那种情况……偏偏开始学了……”
孟佰张了下唇,听他讲完又鼻尖发酸。
“我害怕啊,怕死了……”季平生喃喃道,“怕万一哪天你回来了,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嫌弃我没用,啥都不懂……”
“你就算什麽都不懂,”孟佰擡手摸了一下他的侧脸,“我也一样喜欢你。”
季平生抓住他的手,歪着脑袋狠狠蹭了一顿:“我也想了解你所了解的东西,想和你永远有话说,想和你站在一个世界里。”
孟佰心里软得一塌糊涂,扬着嘴角笑起来:“还病了一场呢,那麽久才好,怪心疼的……”
“那你快好好心疼心疼我。”季平生吻了吻他的掌心。
旋即他陡然想起什麽,问道:“我哥是不是当时打你了?”
孟佰不知道他怎麽突然把话锋转到这里来的,愣了一下,他自己都快忘了,经此一提醒才想起来。
“你怎麽知道……其实也没那麽……”
季平生撇着嘴:“我偷听到的,当时差点给我气死!气得我病都好得快了,好了之後第一件事,就是爬起来先揍他一顿,他还贵人多忘事,觉得我莫名其妙!”
孟佰看着他火冒三丈的样子,忍不住想笑,安慰似地揉了揉他的头发:“都过去多久的事了,还气成这样?”
“我不管!”季平生道,“早晚我得拉着你去他眼前晃一圈儿,气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