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平生愣住,看了一眼孟佰,应声坐下了。
孟建国深吸一口气,又慢慢叹出来,缓声道:“这一年,你们俩都辛苦了。”
他看了看孟佰,又看了看季平生,两个人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促膝长谈,都有点不知所措。
“你们都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平生我也一直当半个亲儿子看,你们小的时候我就想,等你们长大了,各自娶了媳妇,成家立业,要是还能跟小时候关系一样好,那就是真跟亲兄弟没两样了……
“但是後来,我也是没想到,你们最终会走上这样一条路。我刚知道这件事的时候,也不清楚该怎麽办——我活了大半辈子,还是头一次听说这种事,当时我考虑得不够,只希望你们都能好好的,别被人戳着脊梁骨活,把你们分开,也是走投无路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
“可到後面我才明白,你们都不是不懂事的孩子,不会真的为了跟长辈对着干,故意做些荒唐事。那七年,小佰不敢给家里打电话,平生也经常往外跑,一下子两个叽叽喳喳的小孩都见不着人了,我这心里……也难受得很。”
孟佰听得红了眼眶,轻轻张了下唇:“爸……”
孟建国擡手抹了两下眼睛,继续讲:“我又想,可能等你们再长大一点,自己知难而退了,也好。但是小佰回到家那天,说你们还是想在一块,我才彻底明白,我们做爹妈的,说到底都没有能力替你们做选择。
“你们自己长大了,各式各样的人见过了,各种各样的事经历过了,什麽好什麽坏自己也都知道,想要什麽丶想咋样活,自己心里也有数,我们插不了手。
“分开七年最後还能走到一块去,这感情也不比夫妻结婚浅了。”
孟建国沉默一阵,倏然挤出个笑:“现在你们种药材也成功了,已经比爹妈厉害了,以後的日子,自己想怎麽过就怎麽过,两个人相互扶持,一辈子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爸……”孟佰再开口说话,已经染上哭腔,“谢谢你……谢谢你。”
“这话也是你妈想说的,”孟建国说,“她怕自己说完又止不住掉眼泪,早早出去上仟仟家看年年去了,叫我跟你们说……爹妈这辈子没给过你啥,不用说谢。”
季平生手轻轻搭在孟佰的後背上:“伯伯,您放心,我们以後好好过,过一辈子。”
这一年的後半年过得比去年轻松太多,基本没什麽要费心的地方。他们靠种药材收成五万的消息不胫而走,不知从谁那里传开来的,逐渐整个村都知道了。
开春後,两人选种育苗,在空出来的那二十五亩地上种了一半龙胆草,另一半还没做好决定。
龙胆草对土壤要求高,光是改良就耗了些功夫。
等龙胆草种上之後,才腾出空来琢磨另一半种什麽。两个人在田里一边转悠观察,一边研究各类药材长势如何。
“哎,平生丶小佰!”
地头有人朝他们招手,孟佰跟季平生停了手上的活,走过去。
叫他们的是村西一个论辈分该叫叔的男人。
但这次,见到他们的人,脸上没有掩饰尴尬的表情,没有意味深长的眼神,只有客客气气的笑。
“你们帮叔看看,这板蓝根种子怎麽样?”
孟佰和季平生对视一眼,接过他手里的种子仔细端详。种子色泽明亮,光滑圆润,没什麽问题。
“挺好的叔,”孟佰说,“能种。”
“那……种下去和你们种的能一样不?”对方又问。
季平生乐道:“这得看您用不用心啊叔,你要是够用心,说不定种得比我们的还好。”
那人笑着点点头,道了声谢,便拿着种子走远了。
季平生扭头:“他也想种板蓝根?”
“大概吧。”孟佰说。
季平生撇撇嘴:“肯定是看我们赚了钱,所以也跟着种了。”
“这样也挺好的。”孟佰笑了笑,“至少大家有了致富的想法,也能付诸行动,多多少少,能带动孟庄村慢慢变好吧。”
季平生一擡胳膊,搂住他的脖子:“你可真是心怀衆生啊,孟小菩萨——”
“你笑话我啊。”孟佰斜着眼睛睨他。
“没有啊,”季平生一脸无辜,“我的意思是,就是因为你这麽善良,所以咱们运气才这麽好——你看这欣欣向荣的药田,等第二茬收了,咱们就能在县里买个大房子了。”
“好,”孟佰抿着唇笑,“买个大房子。”
两人走上田埂,继续刚才没干完的活。
孟佰沉下心来,俯身观察周遭的黄芩。
突然,在满眼千篇一律的绿色中,他被一棵格格不入的紫红色植株吸引了目光。它从一片青绿的药田里斜刺而出,像一道叛逆的刀光,剖开了孟庄村单调的暮春。
那是一株紫杆黄芩。
孟佰怔愣半晌,才恍然回神,嘴角不自禁扬起来。
他直起腰,转头看向药田另一侧的季平生。
“季平生!”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