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问我:“宋大省,这些唱儿都是谁教你的?”
我说:“都是俺妈妈教我的。”
牛老师说:“恁妈妈有才分。宋大省唱歌唱地好,以後就让宋大省做文娱委员吧。”
同学们都很佩服我。
“宋大省会唱‘一更小里儿’!”
“宋大省当了文娱委员了!文娱委员的官儿比班长的官儿大!”
牛老师又问:“还有谁会唱歌啊?”
“张益华也会唱歌!”
牛老师就朝讲台下的张益华说:“张益华,你也来唱个。”
张益华从座位里走了出来。她说:“我不会唱。”
牛老师说:“你会唱!你唱!”
张益华的眼泪从眼眶里滚了出来,她挂着两行眼泪开始唱:
“谁说也不信他,谁说也不信他,只要我今生认定了他,走遍天涯去寻他。风狂也不管它,雨骤也不管它啊。心中真情不凋零,生死离别相牵挂。谁拦也不管他啊,谁挡也不管他啊。流水绝无回头悔,生死相依跟着他,跟着他,跟着他。”
我看着张益华挂着眼泪唱歌,心里有些同情,有些不解,又有些理解。她为什麽不想唱歌呢?她为什麽不能不唱歌呢?张益华是黑黑的,长得像个男孩子,牛老师应该并不喜欢她,只是听说她会唱歌,就即兴让她唱罢了。我那时候觉得张益华的妈妈非同一般,她把她的女儿打扮得像个男孩子,给她起的名字也像个男孩子。我觉得这个女人有不同常人的想法。然而时至今日,我再一次觉得她的妈妈是多麽英明伟大。她把她的女儿打扮得像个男孩子,在她还不会保护自己的时候,她成功地避开了很多咸猪手。
学校里放电影了,场地就在张庄的大街上,我们搬着板凳坐成一排排的,面朝东方看着。电影放的是《闪闪红星》。潘东子在江上坐着竹排,歌声嘹亮地响起来:“小小竹排江中游——”
我情不自禁地跟着大声地唱了起来:“巍巍青山两岸走,雄鹰展翅飞,哪怕风雨骤。革命重担挑肩上,党的教导记心头!党的教导记心头,党的教导记心头!”我看看周围的人,没有人跟我一起唱,只有我一个人在唱。他们安安静静地坐着,也不吭声儿,继续看他们的电影。我也不再吭声儿,继续盯着荧幕看我的电影。
那时候班主任牛老师很喜欢我,天天表扬我,说我是天才。有时候,牛老师捧着我的脑袋,亲亲我的脸蛋儿说:“天才!天才!”我那时候就直直地站在那里,只知道老师在夸奖自己。隐隐约约觉得,一个男老师这样对一个女学生,不好。
我跟艳飞大姐坐在一桌。艳飞大姐的爸爸排行老三,牛老师是艳飞大姐四婶子娘家的四叔,说起来,艳飞大姐跟牛老师还是亲戚,我也应该跟着艳飞大姐叫他四老爷。可是因为艳飞大姐学习有些笨,牛老师并不怎麽搭理她。
我跟艳飞大姐一起坐着。
牛老师过来问我:“宋大省,宋兰芝是恁大姐啊?”
我说:“嗯。”
牛老师问我:“你今年几岁啊?”
“九岁。”我说。
“恁大姐几岁啊?”牛老师说。
“十岁。”我说。
牛老师说:“恁大姐今年比你大一岁。十年後,恁大姐比你大几岁啊?”
我说:“大十一岁。”
牛老师哈哈大笑说:“恁大姐长,你不长了啊?”
牛老师教给我们一个对联。
他在黑板上写下两行字:长长长长长长长,长长长长长长长。
牛老师问我们:“这个是一个秀才,写给卖豆芽子的。你们看,怎麽读?”
我们看了看,都不知道应该怎麽读。
牛老师念给我们听:“长(zhǎng)长(g)长(zhǎng)长(g),长(zhǎng)长(zhǎng)长(g);长(g)长(zhǎng)长(g)长(zhǎng),长(g)长(g)长(zhǎng)。”
牛老师又问我们:“一斤棉花沉?还是一斤铁沉啊!”
我们一个个托着腮帮子,苦思冥想。我也皱着眉头认认真真地想。
我想了又想,坚定地说:“一斤铁沉!”
牛老师笑着说:“一斤铁沉啊?”
有的同学说:“一斤棉花沉!”
牛老师又笑着说:“一斤棉花沉啊?”
忽听到有的同学说:“一样沉!”
牛老师说:“对!”
我突然就不明白了,怎麽会一样沉呢?
牛老师笑着说:“一斤铁,和一斤棉花!一样重,一样沉啊!”
牛老师是个性情中人,他有一回跟我们说:“恁上学的时候,起得早,可别把衣裳穿错了。我有一回到了学校,才看到我穿了俺家属的裤子。我赶紧跑到办公室去换裤子。恁三年级那个安老师看到了,我跟她说,天黑,我穿错裤子了,你不要跟别人说。哪知道等别的老师来了以後,安老师故意大声跟办公室的人说,牛老师穿错裤子了,牛老师把他老婆的裤子给穿来了!办公室里的人哈哈大笑。”牛老师说着也得意地笑,我们也觉得很好笑。
4。宋大秀丶小灰丶张庄落水
每天早上,到了学校,开始读书,下了早读课,就回家吃饭,吃完饭再去上学。到了中午,回家吃午饭,吃完午饭,再回学校上下午的课,直到晚上放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