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半夜里吓唬我
1。凤安中学
开学的时候,我妈妈把我弟弟妹妹都安顿到凡庄小学上学。我回到我们凤安乡的初中继续上学。
我们的宿舍是教职工家属院里的三间瓦房。我们几个初一的女生跟几个师姐住在一起。宿舍里是老旧的灰黑色的木架子床。晚上,一群人拖鞋上铺,准备睡觉了。宿舍里,除了木架子床散发出来的一股子霉味,又多了很多脚臭气。窗外,紧贴着我们床铺的窗外,隔着一层松松垮垮的窗帘,几个男生像游魂一样来来去去,嬉皮笑脸地,叫着我们一个师姐的名字。
“张红!张红!”
我们几个女孩子被惊扰地有些害怕了。被叫做张红的师姐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张红,他们叫你呢!你出去啊!你看他们把人家初一的吓得!”宿舍里的几个师姐冲着张红说,“你要不就叫他们走!”
那个叫张红的师姐这才娇滴滴地朝窗外说:“恁走吧。”张红的头发很长,脸儿很白,看着有些软绵绵的,一副刚睡醒或是就要睡着的样子。
没过多大会儿,那几个男的真的走了。几天以後,我们那个叫张红的师姐收拾收拾东西也走了。
“张红师姐不住宿了?”我们问师姐。
“她不住宿了,她住到保安室了。”师姐说。
“她跟学校的保安谈了?”我们问。
“嗯,早就谈了。那个保安叫景河,是校长的外甥。”师姐说。
“那她不上学了?”我们说。
“不上了。她这样的,早就不想上了。”师姐说。
“她居然跟保安谈上了,好厉害啊!俺以後都得怕她了。”我们感叹道。
“厉害什麽?”师姐说,“人家上一届的师姐还谈了个老师呢。人家那个老师还是教物理的,可有才了,还是研究生呢。校长都得优待他。”
那时候,女孩子辍学是很正常的事,她不上学了,也不足为奇。
不久,我们搬宿舍了。大家都住到新建的二层楼里去。张红就住在一楼,跟学校的保安住在一起。我们时常看到她在保安室里出来进去的。我们学校的保安叫景河,当时也就十八九岁吧。他是校长的外甥。他有着纤细瘦小的个子,和白皙瘦削的小脸。他有时候戴着个墨镜,只露出来一个尖尖的下巴。他自己还有别人,或许会觉得他是个酷男和帅哥吧。可在我心里,这样的人肯定是体格风骚外加阴鸷可怕。想想看吧,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夥子,天天窝在一间专属于他的保安室里,跟他金屋藏娇的没有结婚的女人在一起,能干些什麽呢。
我爷爷不知道从哪里带回来两身漂亮的衣裳。一身是白色的衬衣和白底黑格子的背带裤,白色衬衣的领口儿上还有一朵秀气的黄色小花。我那时候才十三岁,还没怎麽发粗发胖,我把衣服穿在身上,很好看,像个城里的小孩儿一样。另一身是一套玫红色条子绒的的套装,虽然有些掉色了,但是穿在身上,也很好看,也跟个城里的小孩一样。
我问爷爷:“这衣裳是谁给的啊?”
我爷爷说:“是向城的恁瞎子大姑给的。都是恁表姐的衣裳。”
我说:“我怎麽没见过你说的这个大姑啊?”
我爷爷说:“她来过荆堂,你小时候见过,不记得了。”
我问爷爷:“俺大姑是瞎子啊?”
我爷爷说:“她从小就看不到,找了恁大姑父也是看不到。”
我说:“那她们怎麽生活啊?”
我爷爷说:“你别看人家是瞎子。人家穿针引线,好眼儿的都不如她。恁大姑跟恁大姑父一块儿过得可好了,恁大姑父会说书。人家生了一个男孩儿,一个女孩儿,这两个小孩儿好好的,不就是恁大姑的眼儿嘛。”
我穿着这两身漂亮的衣裳去上学,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家境很好呢。
“宋大省,你是不是独生子啊?”我的一个女同学问我。
我说:“我不是独生子。”
“我还以为你是独生子呢。”她笑着说。
她不知道,我哪里是独生子啊。我不仅不是独生子,我还是贫困户,我还是个没爹的孩子。
我住校自然要带饭,人家带的煎饼咸菜,而我带的是爷爷给我蒸的大馒头和脆疙瘩咸菜。爷爷也没有那麽多白面蒸馒头,有时候就给我蒸粗面的馒头,蒸出来黑黑的。我爷爷蒸的馒头用了旧的面头引子,酸酸的,即使是白面馒头,我也吃够了。但是没有办法,我爷爷不会烙煎饼。
有一回,我爷爷给我蒸了粗面的大饺子,我们给叫“大角子。”吃饭的时候,人家吃白白的煎饼,我从我带饭的箱子里拿出来一个黑黑的“大角子。”
“你吃的是什麽呀?”我的那个女同学吃着煎饼问我。我看得出来,她不是坏,她是真地不知道我吃的是什麽玩意儿。
我说:“‘大角子’,俺爷爷蒸的。俺邻居的老奶奶也蒸地这个。”
我说这话儿的时候,我当时的口气,听起来,好像是一个富家的千金偶尔吃了一次窝窝头儿似的。
是的,一个穷人家的孩子,在一个新的环境里,还是想竭力地掩饰自己贫穷的尴尬。
“你咸菜瓶子里装的什麽?”另一个女孩子问我。
“咸菜疙瘩。”我说。
“怎麽一股子生油味?”她说。
“我没炒,我倒的生的豆油。”我说。
“我能闻闻吗?”她说。
“能。”我说。我当时居然说能。
她拿过我的咸菜瓶子放在鼻子底下皱着眉头闻了一下,又给我放回去了。
我们大多数人大多数时候是带饭,偶尔也去打点菜吃吃。一到饭时儿,卖菜的几家子男男女女就把她们的菜桶汤桶放在宿舍下头的下水道上等着了。打菜的同学拿着自己的不锈缸子跑去了。大家把卖菜的女人包围起来,簇拥起来。使她动弹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