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弟弟说:“我跟那个二叔在西岭上坐了一会儿。”
我说:“他说什麽?”
我弟弟说:“二叔说,荆堂这个地方穷。没有出路。最好是从这里走出去。”
我说:“那个二叔没出去打工吗?现在不是可以出去打工了吗?”
我弟弟说:“我不知道。我没问。”
我说:“我觉得还是荆堂好。哪儿也不如荆堂好。俺喜欢荆堂。”
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我妈妈说的,还给我三百块钱的事,我也很快就忘记了。
後来的一天,我妈妈悄悄跟我说:“呐!这个给你。还你的三百块钱。”她递给我用几块布包着的一卷东西。
我接过来,把那层布揭开来一看,里头是大大小小,零零碎碎的一包钱。
我说:“我不要了。”
我妈妈说:“恁妈说的还你的,就一定会还你的。都是我卖破烂攒的。你拿着吧。我留着也没有用。”
我就把那钱收了起来,抽空又去办了一张存折,把那钱存了起来。
一天,班长杨将跟我说:“宋大省,你的那篇作文发表了。还有四十块钱稿费呢。这是取款单。你到校长办公室盖个章就能去邮局取款了。”
“真的啊!谢谢你啊!”我高高兴兴地接过那张取款单子说。我拿着那张取款单就到了校长办公室,刘校长正好也在。
“刘校长!”我跟她打招呼说。
“宋大省,你来有什麽事儿吗?”刘校长温和地看着我说。
“我来盖章。”我把那张单子递给她说。
“发表文章了?”她欣慰地说。
“嗯。说是要您帮我盖个章。”
刘校长帮我盖了章。
“好好学习。”她说。
“哦。”
三姑姥娘的眼睛已经看不清楚了。每次吃饭,我妈妈烧好了饭,就让我弟弟妹妹给她送过去。我弟弟妹妹还小,一前一後,一个端菜,一个端饭,像两个小宫女。我家吃饭,只有一个菜,一个菜烧一锅。我们的菜,不是白菜,就是萝卜。有时候难得吃鱼,我妈妈就把鱼刺挑好了,自己端过去,给三姑姥娘吃。
天有不测风云。不久以後,听说,庆丰的大儿子跟他的一帮子同学在他家聚会,大家吃饱喝足以後,他骑着摩托车送他们回去,车速太快,到了大山岗上,从摩托车上摔下来,把脸皮都剐没了,成了植物人,之前说好的未婚妻也不认账了。又过了几年,庆丰得了感冒,去村里的小诊所挂水,被医生给挂错了药,一命呜呼了。
死了的人死了,活着的人还是活着。
一天,我妹妹回来说:“妈,秀秀怀孕了。”
我妈妈说:“哪个秀秀?”
我妹妹说:“就是俺同学秀秀。”
我妈妈说:“秀秀才多点儿的小孩儿,怎麽怀孕的?”
我妹妹说:“秀秀不是没有娘嘛,她爸爸搁外头打工,也顾不上她,她就跟着她爷爷。她爷爷要种地,还要放羊,她被东庄的一个老头子给□□了。”
我妈妈说:“你是怎麽知道的?”
我妹妹说:“是她上学的时候,她老师发现的。秀秀老是咳嗽,她老师带她去医院检查,医生说她有身孕了。东庄儿那个老头子都七十了,秀秀的家人告了,老头子被抓起来了。”
我妈妈说:“没娘的小孩儿,可怜吧!小孩儿嘴馋,人家给她买点好吃的哄着她,她就同意了。”
“那个老头儿不死的!把他碎尸万段!”我说。
“他都六七老十了,把他抓起来又能怎麽样?”我妈妈说。
我妈妈心疼这个小女孩儿,就跟我妹妹说:“笑笑啊,你回去上学的时候,你跟秀秀说说,等她中午放学了到咱家来,在咱家吃顿饭。”
我妹妹说:“让她来咱家吃什麽饭啊?”
我妈妈说:“咱家也没什麽好饭,我种的南瓜,可甜了。我烧个南瓜汤给她喝喝。小孩儿,可怜,没有娘。”
我妹妹说:“人家吃地都比咱家好。你让秀秀来咱家吃饭,人家还看不上呢。”
我妈妈说:“你先跟她说哎。她要是来呢她就来,她要是实在不来就拉倒哎。咱自己喝,我就喜欢吃南瓜。”
那天上午,我妈妈把蒜架子上的又长又黄的大南瓜抱了出来,切了切,煮了一锅南瓜汤。
中午,秀秀来了,跟我妹妹坐在一起等着吃饭。我妈妈给秀秀盛了满满一碗南瓜汤。
“吃吧!乖孩子!”我妈妈跟秀秀说,“我煮地烂烂的丶透透的丶可甜了。”
哪知道,秀秀说:“我吃不了那麽多!俺上学,俺爸爸都是炸馒头片儿给俺带上!”
“哦!”我妈妈赶紧把她碗里的南瓜拨到她自己碗里一半儿,然後问她:“这回行了吧?”
“嗯,这回差不多!”秀秀说。
我妹妹看了看我妈妈,不说话。我妈妈低头扒自己碗里的南瓜。
等秀秀走了,我妈妈跟我妹妹说:“秀秀这小孩儿,不知道孬好。我叫她来吃个饭,她还不识好,还嫌弃咱家穷来!”
我妹妹说:“我就说的吧,人家秀秀看不上吧。白搭一个大南瓜!”
我妈妈说:“小孩!那怕什麽的。咱多算行好了。我去摘秋霉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