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将军
“陛下!贺冉城沦陷!”
明艳的绯红色官袍凝滞,朝堂上一片死寂。
——
梁漱溟镇守西南边疆,此刻却在西北疆域伫立。
他犹记得上一次,西门辞日夜颠倒不远万里,骑马奔赴西南为他庆生。
他还记得自己那时问西门辞:“这一年很难吧?”
西门辞不好意思地笑着,模样成熟许多,自顾自地将手臂藏于身後,只因那截手臂受了伤,数日奔波後重新浸透鲜血。
“还好,吃了许多败仗,近些日子才能赢几场胜仗。阿溟,我曾羡慕你领兵作战丶风头无两,却从未敢问你受过多少伤,吃过多少苦。”
梁漱溟笑笑,和西门辞一齐坐在荒无人烟的土坡上,眺望远方。
蓦地,梁漱溟往身侧人的怀中扔了个小玩意:“傻子,有伤要治。万幸不是掉脑袋的伤,手臂上的伤还是能医好的。”
西门辞愣了一下,将脑袋半掩在臂弯里吃吃地笑,扭头直勾勾看着他笑着说:“又被你发现了。”
梁漱溟往後仰倒,掀起的风拂了层薄沙覆面,他还记得西门辞第一次来到他军营的时候。
那时的西门辞脸颊上尚且有婴儿肥,一路疲惫奔波,只为了抱怨他们那儿的餐食多麽难吃。
再低头,眼前的这个傻子竟睡着了。
兴许是少年心性,冲动而忘性大,替将军送完信後,立即马不停蹄赶回西北军营。
後来见面,西门辞俨然成了成熟的将军,私底下照旧在梁漱溟面前活泼玩笑。
中途几月,西北边疆大大小小的战役频发,严重到西南的兵线都支援过许多次。
可谁都未曾料得,贺冉覆灭来得如此之快。
梁漱溟攥起一把土,细细裹在布条中,撩在心口。那儿还藏有几本密折,是贺冉沦陷的罪证。
今日的风极为萧瑟,在他眼尾的红意久久不消,梁漱溟昨日亲眼目睹了西门辞的死。
——
“又败了?”
“西门将军不是武将军的儿子吗?”
“长得细皮嫩肉,谁知道他有没有贪军饷。”
“贺冉这麽穷,军饷也没多少可贪吧?难不成……”
“难不成近来许多败仗,是因为他出卖军情?!”
“什麽!”
西门辞往日并不在乎这些流言蜚语,近些日子因败仗熬红了眼,毕竟经验尚浅,吃了几次败仗,後知後觉脊背发凉——军营里有奸细。
直至再次出城门迎战,高大的军马被一衆百姓逼停在角落里。
西门辞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峻。
有人在人群中挑起纷争:“西门将军莫要怪我等皆不信你,想当初武将军和肖将军在世时,哪里会吃这麽多败仗!”
人类的躯壳在铁蹄下是极为脆弱的,没人敢在西门辞下命令前上前一步,毕竟他们的使命就是要保护这一城丶一国的百姓,倘若伤了他们,战事不仅没有好转,城内都极有可能发生暴乱。
西门辞拧眉:“谁指使你们当街拦主将的?是你,还是你!延误军机当立即问斩,倘若在这一刻敌军攻入城池,你们还敢拦吗?”
此时周遭静了一刹,人群眼神躲闪丶窃窃私语。
西门辞大喝一声:“让开!”
围堵得满满当当的一群人,适才不情不愿地让开一小道出路。
即将走的那一刻,有一声稚童音:“将军,这次我们会赢吗?”
西门辞紧了紧盔甲,没有言语。
这一仗,西北军全军覆没,西门辞侥幸捡回一条性命回城。
陛下未卜先知,千里加急命梁漱溟营救,这才捡回奄奄一息的西门辞。
彼时西门辞半身骨头尽碎,浑身浸湿在血污中,浑然是个已死的人,是梁漱溟执着将他带回贺冉,是他一句一句在西门辞耳边呼唤,想必当真是宿命,西门辞的眼睛睁开了。
那是一双阅尽折磨与绝望的眼睛,空洞却又满含悲伤。
当日,西门辞紧紧握着梁漱溟的手,两行泪怎麽流都止不住。
梁漱溟默默为他擦拭眼泪,想说什麽,却说不出。
西门辞哽咽的声音断断续续:“是……是我的……错,是我的错……我的错……”
大煊军法,军士阵亡,主将亦不可逃。
西门辞还装配着残破盔甲,拖着残体,执着地自行禁闭牢笼,即便苏玄煜饶他一命,可他依然固执己见。
傍晚,梁漱溟拎食盒喂他吃食,这是西门辞思念了一年的熟悉味道。
热饭菜的香味驱散牢房的昏暗腐朽,西门辞不为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