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心听着她的话,脚尖不自觉地晃了晃。她想起母亲便签上的留言——“你要走出去,要活出你自己的光。”那句话,仿佛透过时间的墙壁,从过去缓缓走来,落在今天的光影里。
林夕忽然伸手拍了拍她手背:“你也别逞强。以後无论有什麽事,记得给我打电话,不许一个人硬撑。”
“虽然我现在过的还行,不代表我就不懂你的日子是怎麽熬过来的。我们俩是命不同,不是心不同。”
归心鼻子一酸,轻咬下唇,把手悄悄插进林夕的臂弯里:“谢谢你。”
林夕揽住她的肩膀,笑得像当年那个翘课偷吃冷饮的女孩:“说什麽谢啊?你把女儿养这麽好,是你自己赢下来的。现在,只差你自己也过得好一点了。”
那一刻,阳光从教学楼间隙透过来,落在两人之间——她们不再像从前那样,每天黏在一起,说着那些重复又幼稚的话。长大以後,生活已经把她们推向不同的轨道。
当归心在命运低谷时,这段友情的回身,像从深井中仰望的那一缕月光,温弱却坚定。她们早已不是彼此人生的对照,而是各自盛开的老朋友。
让她们始终坚信的是——无论身在何处,无论多久未曾联系,只要一个人累了丶孤单了丶想哭了,另一个人的肩膀,就还在。
回头的那一刻,总能看见那双为你张开的怀抱。这,就是长大後的友情。不喧哗,却从未走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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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的光线斜斜地洒落在静吧的窗棂上,空气中,还残留着被人群触摸过的温度与烟草味。那个靠窗的角落,归心弹琴的地方,她已经好久没出现琴凳上了。钢琴键盘下,没有了她那双纤细而坚定的手指,那旋律也随着她的离去,消散在这座城市的夜色里。
自从父母和岳剑接连离世後,归心仿佛被困在了无边的深渊。那琴声,不再是曾经抚慰灵魂的港湾,而成了沉重的枷锁,牵绊着她无法挣脱的痛苦。每当夜深人静,琴音一响,往昔的影像便如潮水般涌来,父亲母亲温柔的笑容,岳剑倔强而温暖的眼神,一幕幕灼烧着她的心。
她选择了逃避,逃离那个钢琴,逃离那个曾让她感受到过温暖,也让她感受到失落的地方。
Peter察觉到了这份沉默与消逝。他记得归心弹琴时专注而坚定的神情,那是她与这个世界唯一的连接。
她的缺席,让他心底莫名泛起难言的焦虑,也让他执着地相信,他们终究还会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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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心把过去折叠成纸鹤,随风放逐;离开的决定如羽,轻轻托起摇曳的前方。
没有人劝她,也没有人留她。走的,都走了;她,也该走了。
临走之前,归心出现在久违了的静吧。灯光昏暖,空气里弥漫着熟悉的木香和薄荷酒气。那是她曾无数次逃避丶又思念的地方。她离开後,这里换了新琴师。然而,没有她坐在那里,琴凳也跟着落了一层灰,像时间把那里封存了一样。
她一眼看见了Peter,那张轮廓分明的脸,典型高加索人的特征,在这间屋子里显得格外孤独丶清醒。
他坐在角落,像过去的每一个傍晚一样,一杯酒丶一张报纸,还有一双看得很远的眼睛。
她以为他只是偶然出现。直到他缓缓起身,轻轻走近,声音带着一丝关切,“归心,好久不见。”
她怔了一下,然後笑了。那笑意里藏着太多疲惫丶感激,但很快被一抹温暖替代。
“Peter,我……准备离开这里了。”
他不急不缓地递上一杯刚泡好的茉莉花茶,杯口升起的热气像一层轻纱。“离开,也许是为了以後更好地归来。”
归心接过杯子,手指轻轻拂过茶杯边缘,触碰到的,却是那渐渐被冰封的心绪。
她看着他,心里泛起一阵复杂的情绪。曾经的温暖与伤痛交织,像一条细细的绳索,牵引着她放不下的过去。她深吸一口气,轻声回答:“谢谢你,Peter。在我决定离开这座城市的时候,有机会让我们做一次告别,这些日子里,我……经历了太多,也许需要一点时间,让自己重新找到方向。”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琴音残韵,仿佛在诉说着她未完的故事。
Peter微笑着,“我知道。你不需要着急,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音乐会一直在这里,等着你。”
“好,那我再弹一曲。”说着Peter已经帮她把琴凳上的灰轻轻抹掉。
归心走过去,坐下,手指在琴键上试探地落下第一音。
那是一首没有谱子的曲子,拉出了沉淀在心底很久的河水,缓缓流出。
静吧里没有掌声,也没有目光,只有琴音在木梁间回荡,低低地,这座吞没了她与所有亲人回忆的城市,也在轻轻喘息着。
Peter擡起酒杯,轻轻向她举了一下。一杯酒,一场没有语言的送别。归心的眼眶微微湿润,她轻轻点头,仿佛终于在这短暂的重逢中,找到了一丝久违的安慰和力量。
夜色深了,风很轻。她推门而出。有些告别,不必言说。一曲已尽,便是再见。
她没有回头,因为她心中的坚冰似乎开始松动,孤独的深渊也泛起了第一丝涟漪。
她终于从记忆里抽身而出,只留下那段琴声,在城市最後一个角落悄然熄灯。
——归去旧声,啓奏新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