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第47章消息,自在
眠鹤胡同距刑部十五六里,覃景尧无视周遭官员目光,衣袂翻飞间步履如风,出大理寺即命车夫解下车厢,翻身策马疾驰。将亭率衆侍卫疾步追随。
本需半个时辰的路程,覃景尧不足两刻钟便策马归府。而後弃马掷鞭,直入书房。此处并无公务卷宗,架上尽是她闲时所作玩物,所选瓷艺,四壁皆悬挂他亲手所绘她的喜怒娇嗔之态。
书桌之上,不见笔墨纸砚,只零星摆着几件衆人自岸畔水底捞起的物品,皆是她那日落水时所着,陆续打捞寻得的衣衫与随身之物。
每每看到这些,覃景尧无不是心如刀绞,痛悔万分!
痛她在他眼前坠落,正在他们冰释前嫌,重修旧好之际,叫他眼睁睁失了她。
悔他不该一时心软应她出门,该是硬起心肠,将她牢牢护于羽翼之下,禁绝她踏足任何暗藏险厄之地!
他岂会不知那般险恶情形下,她生还之机渺茫若无。他又何尝不明白,那些逆贼的供词多半是绝望下的胡乱攀咬,只为求得一刻喘息。
他不断下令搜寻,近乎偏执地扩大范围,一遍又一遍,仿佛不知疲倦。可心底深处,分明清楚,她恐怕已无生还之望。
但他偏不肯承认,更不愿接受她已与他天人永隔的事实。
她那般鲜活明艳,娇气得连穿耳洞都会怕得缩进他怀里微微发颤!
从那般高的地方坠落时,她该恐惧成什麽模样?被湍急的暗流裹挟,撞击在嶙峋乱石上时,又该痛楚到何种地步?求助无门,渐渐沉溺之时,心中又该是何等的绝望!
她可曾一遍遍地呼喊过他的名字,向他求救,却终在得不到任何回应的冰冷河水中,含恨而--
日复一日,他回朔她落水那幕,一次比一次确信,皆因他一声呼唤,方令她仓皇回首,失足坠河。
每思至此,自责便如刀剜心,几欲将他摧垮!
他却自罚般不愿停止,想她笑语言犹在耳,便心生甘甜,如饮蜜糖。想转瞬之间,她仓惶坠落的身影,便剜心剔骨,痛彻肺腑!
他在这甜蜜与悔恨中,痛苦交织,循环往复,犹如一场永无止境的自我折磨。
然而此刻,他剥离悲恸,首度以审视之心细察这些“遗物”。
碎玉,荷包,破衣,绣鞋,皆无可疑。
他拎起那只她平日出门从不离身的挎包。指腹一点点抚过其上细微的纹理,目光寸寸搜寻,臂长的缎带,仅他双掌大的荷包。
破损之处寥寥,确为撞击所致。
倏然,他目光锐利定格在荷包底部,染血的长指抚过一道寸许长的划痕,上窄下宽,布丝外翻,却尽数向上。
冷寂多日的眼底,骤然亮起一点寒芒。
紧绷的下颌倏然一松,薄唇微啓,一声低笑不合时宜地划破室内寂静。这笑声起初极轻,随即陡转为畅快大笑,片刻後,又戛然而止,只馀下更为深重的死寂。
长指收拢,将那洗净的粉白蝶舞荷包紧攥掌心。血迹自褶皱处缓缓渗出,悄然浸染。
覃景尧昂首闭目,首次冷静回溯与她相关的点滴。
掠过那些反复咀嚼的甜蜜温存,直抵事发前後她的种种。怒恨决绝的无力,投鼠忌器的不甘,挣扎无果的屈服,强作释然的坦然。
每一分神情转变,皆自然真切,无懈可击。
真实得令他放松警惕,竟因她久违的鲜活与顺服而盲目自大。
好一招蛰伏待机!
好一招瞒天过海,声东击西!
好一出破釜沉舟的置之死地,而後生!
他知她胆大,却万万未曾料到,她竟胆大到敢以自身为饵,以自身为饵,行此九死一生之计!
她纵通水性,然水下暗流湍急,礁石如獠牙密布,其间凶险何止万千--!
为离开他,她竟是,连死都不惧。
覃景尧无声勾唇,唯馀冷笑。
原来这些时日,他竟也关心则乱,一叶障目,深陷当局者迷之彀,且一而再栽在她手中。
当真是,好手段,好本事,好大的魄力!
他睁开眼,转而至桌前坐下,将攥皱的荷包展平,拆开虎口染血的白布,明知徒劳,仍漫不经心地用洁净处擦拭荷包上的血迹。
唇边笑意在触及缎带破损处时骤然消失。指腹轻抚那些裂痕,仿佛正透过这细微的痕迹,触摸着她当日所受的每一道伤痕。
“来人,”
将亭立时于门外应道:“请大人示下。”
“传令同泽,速返京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