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他果真负心,古有云君既无心我便休,今我亦必当挥剑斩情丝。若此,则更该亲往一探,否则我岂非要守着对他逐日深厚的情意,做个被蒙在鼓里的痴人?”
“我信自己的眼光,信他的人品,更笃信他不会骗我!”
“日後之事无人可以预料,然我宁可此刻跋山涉水,也不愿馀生困在“本可以”的牢笼里。”
堂中寂然无声,兰浓浓忽将声气放软,望向衆人的眼中,是全然的亲昵与依赖,“我知姑姑们句句肺腑皆是全心为我,怕我遇人不淑,怕我舟车劳顿,怕我受尽委屈,但我亦想告诉姑姑们,我并非瓷瓶里供着的姚黄魏紫,我有直面风雨的勇气,亦有承担後果的胆量。”
话到最後,声音渐渐清越,
“姑姑们不必担心,林大哥会帮我安排车马护卫,只当我是去龙朔远游增识罢了,到时我必当时常修书寄回,不叫姑姑们挂念。我家在玉青,姑姑们更在此处,我的宝贝们也都留在庵中,我虽将行千里,然此心常系白云间。”
“我亦备足了盘缠,还要给姑姑们捎些京都的时新物件回来,”
她眼波流转,笑意盈盈,“待归来时,再细细说与姑姑们听那帝都的繁华气象。”
她已诸事安排妥当,去意如弦上之箭,再无转圜。纵使衆人心有戚戚,亦知再难阻拦。
说到底,她们虽亲厚似家人,终究非血亲骨肉,难行管教约束之权。
而人若入了执念,纵有九牛二虎之力,也难拽其回头。
几人相顾一视,面上皆无讶色,她的性子她们再清楚不过,自昨日林公子书信一到,便已料到她定会作此决断。
事到如今,与其强行阻挠,倒不如妥帖安排,总好过她独自贸然出行。
既已决意遂她心愿,衆人顿时敛了肃容,转而拉着她细细叮咛,择定何时出发?行装是否周全?盘缠可还宽裕?
又恐她舟车劳顿,特取了面绣貔貅纹的却晕囊,并晨起新制的杏花糕,仔细包好予她。
至送别之际,衆人犹自殷殷嘱托,道是此去路途遥远,须得谨记遇生人且存三分戒心,独行时务要择那通衢大道。到了龙朔城中,不必畏首畏尾,只作寻常游历便是。
临行又执她的手再三叮咛,遇事切莫强撑,纵是相隔千里,也已修书至林家京中商号照应。
说着又将沉甸甸的绣囊塞入她袖中,道是些体己银子且收着,出门在外,万勿亏待了自己云云。
兰浓浓早已听得泪眼婆娑,岂肯收下,趁扶门欲行之际,袖袂轻拂间,那绣囊便如落英归尘般滑入门隙。她将姑姑们的身影尽数映在眼底,终是款款一拜,倏尔转身。
她必须即刻离去,再多看一刻姑姑们强撑的笑颜,心中那份动摇便要化作锁链,将她困在此地。
这些与她血脉不相系的人,予她瓦遮头,授她立身本,那些灯下针线,病中汤药,哪样不是骨肉至亲方能做到的深情厚意?
而今,她却为着一个男子的缘故,让她们为她悬心落泪。。。。。。
臂上挽着姑姑们备好的行囊,一步一阶踏下石磴。初时步履犹疑,三步过後,足下却渐渐生了根似的,一步沉似一步,将那点动摇都碾作了前行的决心。
兰浓浓忽地收住脚步,蓦然回首,庵门外,姑姑们并肩而立的身影在晨光中依稀可辨。她倏地绽开明媚笑靥,高高扬起手臂奋力挥动,广袖迎风翻飞如展翅之蝶。
终是转身踏上前路,此後再不回望。
倘若因这一时心软而却步,来日她必将悔恨交加。正如她劝解姑姑们所言,但求此生顺心而行,不留“若当初”之憾。
既已决断,诸事齐备,自当如江流赴海,一往无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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晟朝,承平三十二年,孟春
边关急报如惊雷破空,塞外乌洛兰氏忽生异心,其首领悍然自立为单于,欲裂土称王,叛离天朝。烽燧狼烟骤起,边城守军仓促迎战,终因事起突然,寡不敌衆。刺史八百里加急奏请朝廷发兵,以平北疆之乱。
正值覃太尉代天巡狩,驻跸五百里外鄞州城,手持御赐龙纹兵符,有临机专断之权。闻报即调边境三千威武军,着明光铠,执陌刀,星夜驰援。
历时一十八昼夜,终将叛部合围于苍狼山隘口,生擒贼首,馀衆尽降。
叛乱虽平,然治下失察之罪难逃。赤狄族新王阿史那灼日速戡乱安民,重振部族威仪後,即刻遣使疾驰上京,呈请面圣请罪。
奏表中言明将亲缚叛首二十六人,并驱赶牛羊三万头,战马五千匹为贡,以谢天朝平叛之恩,更乞赐春秋,礼记诸经,愿率部归化。
赤狄使团的队伍尚未出苍狼山,沿途哨塔的狼烟警讯已随着八百加急快马直抵龙朔。朝堂之上,御史台与兵部的奏本早堆满御案,关于如何处置这支请罪之师的争议,竟比使团的马蹄声更早震动九重宫阙。
主和派道天朝当示四海以宽仁,今赤狄王亲缚叛酋,驱牛羊万计来朝,若苛责过甚,反寒诸蕃归化之心,应施怀柔致远之道,
主战派则道夷狄畏威而不怀德!去岁雪狼部请降,今春便劫我边市。倘再纵赤狄,恐九边群胡效仿。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当发破虏军屯驻苍狼山,毁其焚天柱,收冶其铁匠户入中原,方可永绝後患!
朝堂之上,两派争执如沸,声浪直掀藻井,礼部尚书与兵部尚书殿上相诘,笏板敲击金砖之声铮然不绝。
天子本就宿疾缠绵,因此番更觉额角青筋暴跳,眼前皆化作重影。气血逆乱之下,竟致突发热症,御医连夜施针方稳住脉象。
遂下口谕,道朕需静养旬日,非八百里加急军情不得扰。着内阁票拟赤狄来朝诸事,礼部协理藩务,凡决议,须经五军都督府用印,六部堂官共签押,方得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