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满殿莺声燕语,婉转动听。
覃景尧淡笑不语,殿中渐归寂静。性子柔弱者屏息垂首,面泛红霞。大胆些的则昂首挺胸,目含情意。
几名额绘花钿,青丝尽挽露出纤颈,发间珠花步摇轻颤的女子,于一衆妆容素净的贵女间尤显夺目。
覃景尧蓦地眯了下眼,眸光微动间已记下几人,及其身前妇人的样貌与座次,不动声色淡淡扫过。其间又瞥见二三或眸圆若杏,或颊润如桃的女子。
他无声轻笑,身向後靠,坐姿大开大阖,一肘搭于扶手,五指闲闲拨弄杯盖,户虎口处黑色绷带若隐若现,复又垂眸下望。
一直额外留意他的宝珍郡主与王英姿,见他这番神情变幻,尤是那一笑时,只觉心惊肉跳。
待他目光将至殿门,二人心有灵犀般对视一眼,一人眼中看热闹不嫌事大,迫不及待。一人眸底则暗藏忧虑。
道既不同,不相为谋。随即各自移开视线。
郭皇後见此亦不由屏息。他府中那女子的模样她曾见画像,性情亦揣摩六七分,端看此番他看得是皮相,还是风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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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女子除却神情容貌,连衣衫妆饰皆如照搬复刻。
她的每一寸模样,覃景尧早在她杳无音讯的日夜中回味了千百遍。有心或无意,将手伸到他眼皮底下,当真不知死活。
不知何时,大殿内已静得落针可闻。
指尖茶杯滑落掌心握住,掩去一道细微碎裂声。他伸臂擡手,身後侍立的宫女即刻托盘躬身近前。茶杯落盘瞬间迸裂成瓣,馥郁茶汤洒满一盘。
宫女大惊却不敢声张,擡头望了眼皇後,忙转身背对衆人以手遮掩,躬身疾退。
“若我所猜不错,”
覃景尧面含笑意望向殿门处,被他目光掠过的贵女们只觉颊畔发热,心如擂鼓,手中绢帕拧作一团。
未令衆人煎熬太久,
“门内倒数第三位,额描海棠,身着粉衣的女子。”
话音落定,数名少女霎时面色苍白,眸中泪光隐现,随满殿目光一同含羞带愤投向那中选之人。
唯那被点中的女子蓦然擡头,满面惊惶,咬唇渐露笑意,身姿弱柳扶风,好不惹人怜惜。
“嗤,装模作样。”
殿宇开阔,说话之人压低声线,仅近处几人闻见。见那女子肩头一缩,无不执帕掩唇压下笑意,目光皆透轻蔑。
“令公大人!”
忽有一道清亮利落的女声响起,衆人循声望去,只见一杏眸桃腮,笑靥娇俏,双颊两点梨涡的女子起身,大大方方行了一礼,继而道:“臣女斗胆直言,令公大人猜得不对。”
机会须得自争,本来这所谓传花令不过虚设,能入令公大人青眼,方是真本事。
少女迎着一衆目光,毫无怯意。她此番既得入宫参宴,便定要牢牢把握机缘。若不成,恐再无下次。
勇气固然可嘉,然别有用心,不合时宜的胆识,只会弄巧成拙,自食其果。
覃景尧凝望这张连酒窝都刻意复刻的脸,看她眸中明媚之下掩不住的贪婪,鄙夷那卖弄笑容背後的虚僞丑陋。
就凭她,还有这殿中东拼西凑的她们,也配妄图效仿他的浓浓!
霎时间,戾气如有实质,压得殿中未经风浪的女眷们噤若寒蝉,冲得方才张狂自得的少女面色惨白,如见鬼魅般踉跄跌坐在地,丑态尽显。
覃景尧淡眸扫过衆人,转身与凤座上的皇後目光相接,拱手一揖,笑道:“姨母此处想是不便,待您得闲侄儿再来请安。若无他事,辜砚先行告退。”
殿中形容狼狈的少女已被宫人扶起,瑟瑟发抖引往偏殿。方才笑若春花的贵女命妇们此刻皆眼观鼻,鼻观心。
郭皇後心下暗叹,只惜那少女运蹇。
所幸他尚顾全大局,遂颔首佯斥:“你终日辅理朝政,莫非将我这殿中女眷也当作属官训斥?瞧将人吓的。”
“罢了,也不为难你了,且去罢。”
二人心照不宣,俱不点破。
覃景尧躬身揖礼告退,转身时只向在座几位命妇微微颔首。
他一离去,郭皇後亦无心宴客,略与衆人粉饰太平地笑谈几句,赏赐了几名受惊的少女,便命衆人退下。
出得宫门,衆人皆生劫後馀生之感。若说来时尚存侥幸,经此一遭,再不敢起半分妄念。万幸她们犹在观望,倒是那些别有用心之徒,东施效颦,聪明反被聪明误,日後怕是姻缘难觅。
不少贵女望着那几名来时跃跃欲试,此刻面如土色的少女,唯馀庆幸。
只是这些贵女们终究城府尚浅。单是她们胆敢暗中打探相貌衣着与性情,覃景尧便绝不会轻饶。
子不教,父之过。
妻不教,夫之过。
当日宫宴毕,衆臣回府。几名官员一听妻女哭诉便心知不妙。此事自己欲攀关系,心志不坚,固然有错,却亦受了夫人枕边风煽动,更不知背後竟还有旁人授意。
如今神仙打架,倒叫自己这小鬼因一时贪念,累及妻女遭殃。
果不其然,正欲备车携妻女夤夜赴尚书令府请罪,还未出门便被尚书令府府卫堵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