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屠狗辈
唱罢秋坟愁未歇。
渡轮在视野中渐渐远去,翻滚的水花也慢慢消散,周琼云呆愣地盯着那处血沫飘散的江面,泪水再也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失去得如此之快,犹如被一柄利刃一剑封喉,快到唯有空虚,在鲜血淋漓之前将整个世界变成来不及反应的苍白。
他的妹妹用如此凄美的方式同他诀别,在既定的结局面前,如坠海之燕,以从容而释怀的姿态投入死亡的怀抱。
兄妹连心,感同身受的疼使周琼云不堪重负,他颓然跪倒在码头,独自承受着蚀骨之痛。
大抵是风冷雨急,秦褚生的身影在雷鸣下微微摇晃,他面容阴冷,甚至比天色还要暗上几分,背在身後的手因为用力而骨节发白。
巡捕们疏散群衆的同时,都在悄悄观察秦褚生的表情,他们这位探长的脾气算不上好,握拳一般是发火的前兆。
可是并没有,秦褚生只是望着渡轮渐行渐远的影子,依旧平静如常。多少巡捕为之惶惶不可终日的怒意,在此刻的局面下却被浇灭了一般,那双鹰目没了往日的威严,竟只剩落败後的无尽惘然。
原本的权宜之计算无遗策,奈何变数横生。现如今周凤仪已死,码头下提前埋好的尸体反倒成了多馀,如果不毁尸灭迹,工部局一定会发现端倪。
对于这瞬息万变的局势,秦褚生权衡了须臾,最终拿出了引爆器。先前为了以防万一,他提前在渡口下方埋设了炸弹,如果周凤仪实在救不出来,至少不能让弟兄们白白搭上性命。
这是秦褚生最後的底牌,也是他最不愿意亮出的底牌……
刑场的混乱尚未平息,吴老六便听说了周凤仪的死讯,旁边的印度佬摇摇头,轻描淡写地叹了口气:“梵天保佑,幸亏那个女囚死了,要不然遭殃的就该是我们了。”
吴老六尽量压住喉间的惊呼,只试探着问了一句:“周凤仪……死了?”
“可不是吗,”一个不明真相的小巡捕激动道,“多亏了秦探长连开两枪,咱们巡捕房这次立大功了。”
连开两枪?
怎麽会是两枪?!
吴老六难以置信地回过头,四处张望着寻找秦褚生。果不其然,秦褚生站在距离码头不到十米的位置,他半低着头,似乎肩负了太多的难言之隐,压弯了他被警服紧紧包裹的脊梁。
一刹那的陌生感倏地袭来,吴老六至今还依稀记得,江老爷子为收义子大设的那一场家宴。当日秦褚生从江府大门走到公馆堂会,一共走了上百步,每向前走一步,这副躯壳与身份也越来越浑然契合,这一路行来,他的周身仿佛泛着华光灼灼,骄阳似火。
当秦褚生穿过府邸的山明水秀,来到江老爷子的面前时,吴老六从背後看去,哪还有什麽江湖故人的影子,他分明就是江家名正言顺的嫡长子。
“二哥!”
危急关头,吴老六再也顾不得什麽官称,因为他见过曾经的秦褚生,即使身处井隅也难掩独属年少的意气风发。而眼前的秦褚生却再也没有了当初的傲骨和气魄,外露的锋芒在一夜之间近乎被消磨殆尽,眉目间尽是苍凉和疮痍,好像他早已踽踽独行了好几十年。
秦褚生置若罔闻,引爆器在他的手中发出幽蓝的冷光。
“二哥……”
轰然巨响中,渡口化作一片火海,吴老六的声音也被吞噬其中。秦褚生顿觉全身被热浪灼得生疼,就在他准备硬抗过这波爆炸的时候,馀光却瞥见一抹熟悉的影子冲破了浓烟。
“晚堂?!”
火光乍现,秦褚生的背影变得渺小又模糊,林晚堂却仍执迷不悟地向他奔去,还故意对着干似的,忽视了秦褚生少有的惊愕。
“闭眼!”
在气浪袭来的瞬间,秦褚生纵身扑向林晚堂,顺势遮住了他的眼睛。二人被掀飞的刹那,秦褚生猛地旋身将林晚堂护在身下,用自己的後背替他挡住漫天翻飞的弹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