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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断臂吟（第1页）

第七十二章断臂吟

母亲的死状倏然浮现在脑海，韩禹商面露凶煞，布满血丝的眸间却是挥之不去的凄然，他的语气收敛了一贯的讥诮，摸不清到底有几分真心实意。

“韩某受教了。”

可紧接着，他发力一踹，林晚堂不受控制地向後仰去，脑袋磕在系缆石的瞬间迸开血花。

“嗡——”

货轮汽笛恰在此时撕裂了暮色，将那声压抑的闷哼绞碎成退潮的残沫。

打手们纷纷哄笑起来，笑声震得吴老六再也攥不紧拳头。

林晚堂瘫在地上，咸腥的江风卷着焦土掠过，拂去了他满身的斑驳。

“没意思。”韩禹商转身时，下摆扫过林晚堂痉挛的指尖，马褂上的莽纹沾了血，仿佛一只猩红的眼，“瘸了腿的狗，连牙都不敢呲了。”

“大爷说得在理，”吴老六掐着唐小强的脖子，冲韩禹商深深鞠了一躬，“我们这些当差的，可不都是洋人的狗吗？”

唐小强没吭声，忍着指甲几乎陷进肉里的疼，等吴老六终于撒开手後，他立时挺直了腰板，却发现一向落拓不羁的六爷拱着手，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您大人不计小人过，改日六弟一定去韩府亲自赔罪。”

“赔罪就免了，”韩禹商冲身後一收手，“来日方长。”

位于最前的打手心领神会，二十支毛瑟枪一并收鞘的声音整齐如裂帛。韩禹商漫不经心地踢开半块染血的青砖，碎石擦着林晚堂耳际飞过，在江面激起转瞬即逝的涟漪。

车夫掀开帘子，扶韩禹商坐进黄包车。打手们紧随其後，皮靴发出阵阵闷响，跟送葬的鼓点别无二致，渐渐湮没在码头的喧嚣里。

“林先生！”

唐小强刚要冲过去，却被一只手突然拽住。吴老六目送黄包车扬起的烟尘，直到最後一人的影子消失在码头拐角，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先救二爷。”

唐小强连忙脱下警服，盖在秦褚生血肉模糊的背上。谁知吴老六一把按住他的手，说：“沉住气。”

唐小强才发觉自己当了近半年的巡捕，在失去了二爷这个主心骨後，居然还是跟以前一样没出息地发抖。

林晚堂已经爬不动了，他的两条胳膊完全使不上力，只能固执地干蹬着腿。血液从发丝间的裂口处涌出，将那双清亮的眼眸玷污，林晚堂却仿若未觉，他稍稍阖了下眼，一滴血泪滑落，模糊了秦褚生几不可察的颤动。

其馀巡捕均原地待命，如没头苍蝇一般围着秦褚生打转。眼看唐小强的警服几乎快被浸透了，可是大面积的伤口还在往外汩汩冒血。在所有人都束手无策之际，一声“师弟”打破了巡捕们的面面相觑。

听到这个称呼，唐小强立马循声回头。不知何时，五步外多出来一个男人，即使斗笠遮住了大半张脸，但那把苗刀实在显眼，唐小强叫他：“五爷？”

“你来干什麽？”吴老六语气不善，“拿了钱赶紧滚蛋！”

“别这麽大火气，师弟。”苏玉良信步而来，扛在肩上的苗刀被雨冲得锃亮，“秦探长的确给了我一笔不菲的数目，”他凑到吴老六的近前，声音却不减半分，“应该不是你卖屁股挣的血汗钱吧？”

“你！”

吴老六怒目圆睁，他紧握的骨节“咔咔”作响，就在拳头即将碰到苏玉良的刹那，一股阴风擦着耳际骤然袭来，把他满腔的邪火彻底吹灭。

苏玉良压刀抵住吴老六的喉管，力度不轻不重，在皮肤上划出一条浅浅的红痕。他歪着脑袋，好整以暇地打量着吴老六，语调轻佻：“我什麽？”

吴老六嘴笨，不会说什麽漂亮话，被逼急了也顶多磕个响头。苏玉良才不稀得瞧他那副便秘的德性，于是移开眼，刀刃一转，寒光映着吴老六布满冷汗的脸，最终指向了不远处的秦褚生。

血泊漫延至鞋底，夹杂着不同于江风的腥气，苏玉良不为所动，只是木然地下了断语——

“他快死了。”

这样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没有任何波澜，却如重锤一般砸在吴老六的胸口，迫使其怔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