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棣擡眸,见夜色已深,便令卺平退下。卺平出帐之後,荀棣独自站在帐中,他向外看了一眼,眼中飘着些许愁绪。
数日过去,粮草仍未送到。荀棣站在帐中,心中如雷作响,他垂下眼帘,馀光落在了兵架上放着的长矛上。
不过多时,他转过身子,对着衆将说道:“命大军做好准备,准备出征,不得耽搁!”
“将军,此时出征,未必恰当,不如再等几日?”彭校尉道。
“兵贵神速,若不能抢占先机,待敌军杀来,我军岂不受制于人?”
商议之际,忽闻探马来报,待他进账後,听他所言,衆将皆震惊不已。
“禀告将军,那卺平进了城後,便杀了一衆县官,而後率兵往邻县杀去,如今已占了七县,那懋岭郡守畏惧,遂交出印信,现今懋岭郡已尽归于卺平。”
过了一会,又一探马带伤而来,他咬着牙,捂住左臂上的伤口,忍痛说道:“将军,曾计率大军往营寨杀来,距此地不到三十里,大军兵分三路,已成合围之势!”
“懋岭之兵也已往此地而来,意图夹击我军,将军若要率兵脱险,可往霞山而去。”
一阵轰鸣之声在荀棣耳边响起,他直直的看向帐外,脑中响起了越临临行之前对他说的那些话语,再看眼下情形,唯有万千悔恨积于心中。
荀棣握着长矛,闭上双眼,稍时,他开口说道:“走。”
“命大军往霞山进发。”
大军行至山谷之中,忽闻一阵喊叫声起,荀棣擡头望去,见山间埋伏了许多人马,顷刻之间,箭雨齐发。
大军仓惶奔逃,待闯出山谷,荀棣回头望去,见大军已死伤数半,此时,彭校尉看向前路,说前方有两条路,一条是难行的小路,一条是易行的大路,小路之中有一片山谷,可用来埋伏敌军,大路虽易于通行,却难保没有敌军在前。
闻言,裨将军拱手而道:“将军,敌军已往此地杀来,还请将军早做决策!”
荀棣犹豫许久,彭校尉看出了他心中所想,便举起长枪,拱手而道:“将军,部下随将军多年,誓与将军同生共死。”
荀棣眼睫颤动,回头看向衆将。
“昔年蒙尘之际,将军救末将于水火之中,末将怎能不思图报!”
“末将一家老小蒙将军之恩才得以生还,此恩此情,哪怕即刻死去,亦无怨无悔。”
片刻,衆将齐声跪下,抱拳高呼道:“末将誓与将军同生共死,竭力死战!!”
“末将誓与将军同生共死,竭力死战——!!!”
回响散去後,荀棣策马向前,手中长矛闪烁银光,马蹄声震动山谷,阵阵风沙之中,他勒马看去。
四面皆为高坡,坡上杂草丛生,林木无数,荀棣回头看去,出声问道:“弓箭还有多少?”
过了一会,彭校尉来报:“禀将军,弓约七百,箭约五千。”
“命兵将埋伏于高坡之上,待敌军兵至,以箭射之。”
二刻过去,远处传来阵阵马蹄之声。
荀棣屏住呼吸,目视前方,待到敌军步入此地,他擡起手臂,扬声令道:“发箭!”
乱箭落在禹军身上,惊得禹军四下逃窜,顷刻之间,禹军纷纷倒下。曾计正挥剑抵挡,不知所措,忽而之间,箭雨戛然而止,他微微一滞,猛的擡头看向上空。
此时,夕阳的馀晖洒入林中,鸟雀停在枝干上,微弱的水声从远方传来,循着声响,曾计眼睑微收,正见荀棣站在坡上,他举起手中的长矛,喝道:“拿起你们手上的兵器,随我全力杀敌!!!”
“是!!!”
顷刻之间,兵将如雨般倾泻而下,曾计瞧着杀来的敌军,挥剑喊道:“挡住他们!!
“挡住他们!!!!”
阵阵厮杀声此起彼伏,响彻云霄。荀棣被禹军围困中心,他未曾退却,而是举起长矛,似是不知疲倦一般,将长矛刺入一个又一个禹军体内,鲜血将他的盔甲染红,刀尖刺破了他的手臂,战马也因兵戈而倒,他却毫无惧色,而是将长矛横起,以此抵挡数千兵士。
此时,身後传来一阵呼声,荀棣回头看去,见卺平举着禹军大旗前来支援,他使出全力从中脱身,却见仪军如大风中的麦浪一般相继而倒。
不远处的坡头上,彭校尉大喝一声,用力将长枪捅进敌军腹中。
不知战了多久,他的眼前一片昏黄,长枪也已被敌军挑落。
剧痛让他的眼皮颤了几下,他擡起眼帘,回头望向仪国的方向。
“仪…仪国……”
还没等他说完,敌军的枪尖已刺破他的盔甲,他皱了皱眉,感到身上的痛感越来越轻微,似一片鸟羽一般,身子也愈发的轻快。
最後一眼,他看见了荀棣,看见他的身子轰然倒地,看见他倒在许多尸体旁,金红色的霞光落在他的身上。荀棣睁着眼睛,伸出抖动的指尖,摸了摸自己战马。
他的手拂过战马的耳朵丶脑袋丶眼睛,此时此刻,他甚至能清晰的感觉到马儿留下的泪水,他想伸手替马儿擦去眼泪,手臂却最先没了力气。
他看见,马儿眨了眨眼睛,蹄子用力的挣了几下,它梗着脖子,伸出舌头,反复的舔着他的手心。
可荀棣什麽反应都没有。
片刻後,他缓缓合上眼睛,最後的一句话是用口型说的。
没有人听得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