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入虚实境
乐平打量着这又穷又破的方寸山,除了山高了点水清了点,感觉也不比他们村好到哪里去。他对着干饼子研究了半天路线,又谨慎塞进怀里,寻思着找个合适的时机下山去。
晚上的饭菜也不错,乐平暂时相信了胖师叔说的他的手艺是方寸山一绝这句话。自称大师兄的方正清为人和善,吃完饭主动带着乐平去他以後要住的屋子里,木床上铺着一套崭新的床单被褥。除了那个白日里扎着小辫子的薛砚辛,一直视线时不时扫过来,又嫌烦似的收回去。
乐平佯装困了躺在床上,耳朵听着外面动静,一直等到亥时,他才打开门佝着腰往下山的石头长阶方向走。夜色中的方寸山除了虫鸟鸣叫十分安静,终于顺利摸到石阶,他心中一喜,顺着石阶往山下跑。
四百零一。。。。。。。九百九十八。。。。。。一千二百七十六。。。。。。。。一千八百五。。。。。。。。。。
可是直到数到两千,乐平也没有看见上山时的大石碑,他又继续往下跑,汗水顺着鬓角往下流。夜色深沉,周遭不知什麽时候连虫鸣鸟叫都不见了,只听得见自己粗重的喘气声。他心想,不对,这个破地方有点邪门。
他手撑着膝盖大口喘气,又掉头往上跑。可是石阶突然消失了,脚下是漆黑看不见边际的平地,有什麽东西窃窃私语,跟着一阵风一样“嗖”的从身後飘过,乐平後背激起一层鸡皮疙瘩。
他用力吞了一口唾沫,心脏急躁跳动的好像要从胸口里跳出来,握紧拳头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他冲着一片黑暗说道::“是谁在装神弄鬼?我,我师父可是方寸山的章怀真人!你们要是敢伤我定叫你们好看!”
那几道声音又开始窃窃私语,乐平隐约只听见“五内俱空”丶“毫无灵力”丶“夺舍”这几个模糊的词,额头冷汗一滴一滴流下,他一时不敢轻举妄动。终于,那几道声音似乎商量好了,黑气凝结成一道鬼影,阴风飒飒,乐平手脚均被如有实质的黑影捆住,他挣脱不得,眼睁睁看着鬼影越来越近——
忽地,一阵剑鸣自不远处传来,乐平擡头,只见一泓清亮剑影似要劈天斩地般落下来,鬼影惨叫着身体被剑气撕扯的四分五裂,很快又一边互相融合一边鬼哭嘶嚎着:“五内俱缺!上上等!”
鬼影不甘心再次朝乐平这边扑过来,他就地一滚躲到一边,剑式迅疾,擦着他的头顶斜挑而上,剑气将鬼影再次击飞出去。一个人影落到身後,绑着彩绳的小辫子随着动作甩落在肩上,是薛砚辛。他看向一身狼狈的乐平,持剑微微喘息:"你果然要走。"
乐平站起来,把腰杆挺得笔直,“我不愿意呆在这里,大家好聚好散,你们弄这个鬼东西拦我做什麽?”
薛砚辛拿眼斜他,“我们方寸山没有这种丑东西,这些是鬼修,最喜夺占他人身躯,吃饭的时候我就知道你要走,但是你放着大道不走跑这虚实境里面做什麽?”
乐平一愣:“我也不知道怎麽就进来这里了。”
四周危机四伏,鬼修俱于薛砚辛手中的泉止剑一时不敢上前,在一旁虎视眈眈。乐平不由朝薛砚辛的方向挪过去,近了,他才发现他的眼睛此刻竟然是绿色的。
鬼修身形黑气飘动,也发现了这点,阴沉一笑:“小子,你虽用隐石破我虚境,但隐石极其耗费灵气,你小小练气剑修,在这里能奈我何?乖乖把你旁边那个人交出来,我放你一码!”
这几百年来修得大乘者若是陨落,所有修为就会化作无数虚实秘境散落在人间修真界各处。所谓实境,是大能陨落时被灵气吞噬消失形成的真实存在过的秘境;而虚境则是充斥着各种死气浊气甚至于不归之地。如果虚实境是一扇门,隐石就是可以借用灵力开门的钥匙。
手中泉止剑“嗡嗡”颤动,薛砚辛舌尖抵住腮帮子“啧”了一声。这个虚境里灵气稀少鬼气冲天,鬼修行动自然如鱼得水。他就知道师父叫他照看乐平不是随便一说,不过现在恼怒自己一开始就该把人砸晕绑在床上也已经晚了。他把手中一块灰扑扑的石头塞到乐平手里,语速极快地说道:“拿着这个一直跑,蜉蝣虫会给你指引方向!”
为防止在虚实境里迷失或者误入危险之境,薛砚辛一直以隐石催动蜉蝣虫的五感探路,在方才那一剑之前,他已经遣了几条蜉蝣虫去找虚境出口了,要是没有意外,只要跟着蜉蝣虫的方向走就能顺利离开虚境,乐平出去後再唤师父来救他。
说着把人朝鬼修相反方向用力一推,泉止剑上冷泉般的寒意骤然凝成一线,孤注一掷持剑向鬼修迎了上去。但虚境里灵气稀薄,薛砚辛周身灵力运转滞涩,护体真元稀薄,很快不敌招式渐渐落下风来。“刺啦”,鬼修破了他护体真元,五指成爪在他左肩留下几道深深血痕。他吃痛,蓦地咬紧牙关,
不顾周身灵气凝滞,强行真元运转,全身筋脉一寸寸炸开一般传来一阵剧痛,长剑抵在身前转攻为守,凌然剑气将鬼修瞬间斩的七零八落。
鬼修漆黑身影哀嚎鬼叫,极快的再次凝聚在一起,在被鬼修差点一爪子掏了心窝子时,身後突然传来一股力道将他猛地向後一扯。薛砚辛看见去而复返的乐平,嗓子里暴跳如雷打算把人当猪骂的话还没蹦到嘴边,乐平已经快速一弯腰把他背在背上又朝无边无际的虚无黑暗里跑去。
薛砚辛胳膊和胸前都受了伤,伤口被鬼气侵染,他疼的厉害,伏在乐平後背,嘴上仍不忘质问:“你回来做什麽?蜉蝣虫没有指引你找寻虚境的出口?”
乐平背着他一路狂奔,见似乎已经把无边际的黑气甩开了,这才一屁股坐在地面上大口喘气,“什麽丶蜉蝣虫?没看到啊……你这石头……是不是不管用啊?”
薛砚辛在他背上猝不及防跟着向後一摔,扯到伤口瞬间疼的脸色刷白冷汗津津,乐平手忙脚乱的要过来扶他又无从下手,隐石从怀中滚下来,落地“啪”地摔碎成大大小小无数片。
捂着伤处的薛砚辛不敢置信地看向摔碎的隐石,乐平维持着半弯腰的姿势,也是一脸诧异——
“这是我炼废一堆隐石才得到的成品!唯一一颗成品!”
吼的声嘶力竭的是薛砚辛,方寸山向来穷的显而易见,他攒了很久很久的灵石买了一堆便宜一半的半成品回来,以灵力温养,最後只炼化出这一颗成品,就这麽碎了!
“好了好了别乱动别嚎你身上有伤万一又把鬼修引过来了!我赔你,我赔你!”
这是乐平,他按住要抓狂的薛砚辛又顾忌他身上的伤,认错道歉安抚,好一通手忙脚乱。
“我说真的,我一定赔你一颗更好的隐石。嗳,你把眼睛睁开看看,这周围环境好像不是你说的那个虚境了,我们是不是逃出来了?”乐平朝火堆里丢了几根枯树枝,不放心的四处张望。
薛砚辛掀起眼皮扫了一眼周围环境,他的眼睛仍是绿色,只是神色恹恹:“这里应该是某一处实境。”
从前他只有以灵力催动隐石才可以进入虚实境,且落脚点不受控制无法预知,更没办法像今天一样不借助隐石随意在虚境与实境之间穿梭。他眼神落在那边捣鼓着什麽的乐平身上,心想:看来师父提前结束闭关下山真的是为了他。
乐平把找来的草药捣烂放在叶子上,小心托着半蹲在薛砚辛身旁,他捏起一点准备敷在他伤口上,薛砚辛身体微动向另一边躲去,面露嫌恶:“这一滩什麽东西你朝我身上抹?”
乐平抓住他胳膊把人拉回来,不由分说往伤口上放,“放心吧小少爷,这是治外伤的草药,我们村後山就有不少,捣碎了敷在伤口上,第二天就不肿了。”
薛砚辛觉得自己是虎落平阳被犬欺负,暗暗咬牙,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任乐平折腾。那一堆颜色诡异味道奇怪的草药被均匀涂在肩膀和胸口的伤口上,初时有些蛰痛,後面慢慢有些清凉之意,伤口竟真的不痛了。
乐平笑眯眯地凑过来,“看,我就说管用吧。”
薛砚辛闭目养神,神色一派高贵矜持:“把头转过去,脏,碍了小爷的眼。”
实境里没有时间流逝的具体概念,薛砚辛後面有些发烧,意识昏沉之际感觉一只手拂开他额前头发,接着又放上一块带着湿润凉意的布巾。剑修讲究锻体苦修,他自小更是泡着寒潭长大的,所以布巾换了三四次,神智已经恢复清明。他看着手中那块衣服下摆折成的布巾,以及半蜷着身体睡在他身边的乐平,露出一抹沉思。
“喔喔喔!”
公鸡报晓的打鸣声突然自耳边响起,乐平揉揉眼睛坐起来,习惯性伸手往薛砚辛头上摸,“好像不烧了,咦,你的眼睛——”
薛砚辛的眼睛变回了黑色,说明他们现在已经不在虚实境里。他把眼前乱挥的爪子扒拉下来,看见脚下熟悉的石阶,心想:原来他们昨晚一直都被困在这里。
师叔养的公鸡打完鸣扑棱着翅膀走了,见天亮了,下山的石阶路也变成正常的样子,乐平擡脚往山下走,走了两步忽然一把长剑横在身前,薛砚辛声音冷冷:“你是不是忘了什麽重要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