惑心
乐平防备退後:“你这老道是何人,张口邪祟闭口邪祟的?”
老道拈指作礼,“无量天尊,老道乃寰仙岛太素派无量真人,受城主之托,前来玉澜城清理邪祟。”
乐平不解:“你清理邪祟?你哪只眼睛看到这里有邪祟,那些地上躺着的都是曾经被修士屠杀的平民百姓!”
无量真人眼底闪过一抹疑惑,手中三清铃再次一响,他取下腰间法尺,嘴上念道:“小鬼执迷不悟!”
话音未落,手中法尺已迅速敲向乐平头顶。乐平持木剑抵抗,虎口被震得发麻,终于忍不住骂道:“你这个老道士,我看你是猪油蒙了心,分不清好赖!”
他手腕翻转,一剑挑开法尺,纵身向後跳去,但双脚还未落地,後背便被狠狠一击,他“哇”地吐出一口血,半跪在地。
无量真人对乐平的话置若罔闻,他收回法尺,喝道:“小鬼,迷途知返速速归降。”
乐平心想:这老道士不正常。
他才不听老道士的拖腔拉调,狠狠擦去嘴边血迹,被激起了血性。他以木剑撑着自己站起来,喘了几口气,眉毛死死压住眼眶:“我今天就跟你这老道士拼了,看看到底谁才是邪祟!”
他起身一跳,双手紧紧握着木剑向下一劈,无量真人擡起法尺格挡,法尺竟无端被压了三分,不容他细想,木剑向右横扫,剑身与三清铃狠狠撞在一起,发出“叮——”一声巨大闷响。三清铃脱手飞出,无量真人左手手心翻转,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以手为掌,猛地拍向乐平胸口。
乐平脸色煞白一片,鲜血瞬间涌上喉咙,他也学他左右手并用,乐平左手抓住无量真人手中法尺,右手木剑再次凝聚起无形剑气刺向无量真人胸前。只是木剑只往前进了三寸便无法再动分毫,无量真人左手二指并拢夹住木剑剑尖,眼神有一瞬间清明,他稀奇道:“你这小鬼,师承何派?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乐平抽不回木剑,仗着年少身体灵活,又猛地一脚踹向无量真人胸口:“关你何事!”
无量真人单手托住这一脚,手掌向上一擡,乐平顺着他的力道向後一翻,落地滚出去老远。无量真人摸着白胡子,语气带着赞许:“小子,我见你是人非鬼,若是无门无派,日後可以拜在老道门下。”
待身体稳稳落地,乐平这才吐出喉中积聚的血气,鲜血染红了他胸前衣襟,配着在风沙里滚过几遭破破烂烂的衣服,实属应该拜个捡破烂门派。
三清铃落在黄沙上兀自叮铃作响,无量真人表情一顿,眼神再度变得浑浊,他擡手召回三清铃,手持法尺向乐平一步步走来。乐平扶着墙站起身,身形踉踉跄跄,就算他再迟钝也发现了老道士的不正常。他盯着老道士手中三清铃,强行催动气海里最後一丝稀薄灵力,灵脉枯竭发出痛楚的撕裂感,他不管不顾,将所有灵力汇聚在这没有退路的一剑——
木剑向前,挑开飞来的法尺,三清铃内铃舌剧烈颤动发出刺耳的声响,无量真人推出去的手掌已贴近乐平沾满血的胸膛,他身体毫不避让,剑尖终于刺穿三清铃铜制的铃身,里面五色丝縧扣住的铃舌从中掉下来,落地摔成两半,一半是铜制的铃舌,另一半是刻着“惑心”符篆的铜片,上面黑色萦绕。
乐平身体不受控制地飞出去,他艰难地喘了两口气,手臂撑着身体想要起身又跌了回去。竹条编成的藤球咕噜咕噜滚到他面前,他抓起手边一捧黄沙,一边笑嘴里一边冒出血沫:“老道士,你可敢睁眼看看你眼前?”
无量真人失了三清铃,蓦然眼清目明,他不可置信地睁大双眼,眼前黄沙之下,哪里是玉澜城城主所说的邪祟?一具具男女老少尸体挨在一起,他脚下的黄沙化作一滩血迹,被屠杀的百姓的血汇在一起,在他脚下聚成一条血色河流。
法尺“咚”地落地,无量真人望向自己双手颤动不止,“我有悔,我有悔,我有悔啊!”
他眉间浮起一点血色,赫然是生了心魔。
无量真人神情仿若癫狂,嘴里颠三倒四的念念有词:“不要去!不要打开门!不要打开门!”
他又哭又笑,若有似无的风沙中,一团黑气突兀出现将无量真人笼罩其中,那晚出现在大殿的漆黑人影再次出现,黑气迅速将无量真人的身体吞噬。乐平望着他野兽面具後的眼睛,不过几日,他竟生出了双眼,那双眼令人觉得无比熟悉,但乐平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他耳朵尖,敏锐的在还未散去的风沙中听见几声脚步声,一回头,方正清他们几人正朝自己飞奔而来。
黑气将无量真人的躯体吞噬殆尽,地上只剩下一地黄沙,欲要化作一团风再次逃走,乐平冲着黑影头也不回地冲上去:“师兄,快抓住他!”
守拙剑和泉止剑凌空飞来,拦住人影去路,薛砚辛冷哼:“上次叫你跑了,这才别想再逃。”
人影後退几步避开双剑攻击,他擡起右手重重一掌拍在地面,霎时间风沙铺天盖地飓风四起,几人被沙尘暴吹得几乎睁不开眼,只觉得顷刻间天与地逆转错位,地面从一头翻起向另一头颠覆倾倒,再回神,几人正从虚空坠落往下,情急之下薛砚辛御剑一手拉住乐平腰带,不料这腰带早在他和无量真人打斗中就摔的破破烂烂,“嘶啦”一声,腰带断裂,乐平整个人又继续往下坠,薛砚辛急忙再次伸手去捞,此时一道白影掠过,意外出现的公子詹已将人揽住缓缓落地。
宋明锋面朝地摔得七荤八素,哀嚎:“怎麽没有人救我啊?”
一手拎着黄自在的方正清御剑自半空中落下来,面露愧色:“实在对不住。”
薛砚辛将自家小师弟从公子詹怀里抢回来,面色不虞:“不敢劳驾。”
公子詹收回手,展开折扇一派风度翩翩,笑道:“无妨,在这里相见属实意外,不知道几位也是路过这玉澜城麽?”
衆人一惊,转头看向前方挂着玉澜城三个大字的城墙,心中纷纷奇道:他们才从玉澜城连夜离开,怎麽又回来了?
方正清说道:“确实路过,眼下正要离开。”
公子詹折扇指向一身血污的乐平,微微皱眉:“我见你们小师弟受伤严重,要是不着急赶路,还是先进城找人医治一下吧。”
乐平被薛砚辛半抱着,神智半昏迷时又吐了一口血。
见此情况,方正清做主决定,再入一次玉澜城。几人又回到了上次的客栈,这回城中风平浪静没有任何异状,公子詹遣人送了几样治伤的药草丹药过来,看病的药修把完脉後又把丹药药草一一查过,点头道:“这人受了严重的内伤,且体内灵气淡薄灵脉有受损之兆,你们熬上药给他喝个三五日,再看看情况。”
方正清和黄自在去抓药熬药了,薛砚辛坐在床边给乐平擦汗,见他脸色苍白,唇色也没什麽血色,眉头不禁跟着蹙在一起。玉澜城的虚实境内,他们几人被分开,他和大师兄也碰到了太素派的无量真人,不待交手,已从和无量真人寥寥几句对话中察觉此人的不对劲,待交上手,他已判定那个三清铃有古怪,和大师兄联手将铃铛击碎後,无量真人转瞬间变成了一具干尸,死状和“惊魂”里面十分相同。
後来和黄自在丶宋明锋汇合,才知晓他们没碰上无量真人而是去探了城主宫殿,几人把各自的发现放在一起,由此得出一个感觉比较接近实际情况的猜测:“昔日老城主和一衆修士屠城强占玉澜城,原本的城中百姓亡魂不得安息,故多年後经常出现夜半万人坑幽魂游街的情况,老城主修为不够,但又为了掩盖罪状,以‘惑心’符将无量真人引入了另一个虚实境里的‘玉澜城’。无量真人受‘惑心’影响,错把原来被屠杀掩埋的城中百姓亡魂当做妖邪邪祟诛灭,但不知何故他忽然挣脱‘惑心’摆布,发现自己竟违背道心做了恶事,一时道心不稳生了心魔。”
一百多年前的那场声势浩大的百人入秘境探宝的行动里,太素派无量真人也在其中,只是不知道他在秘境中陨落,又是否和当日玉澜城的心魔有关。
当然以上都只是他们的猜测,具体情况就不得而知了。
喂过药,薛砚辛一直以灵力真元为乐平梳理灵脉,待到五更天,乐平气息逐渐平稳,因为内伤一直紧紧皱着的脸也稍微舒缓下来,他收回手,这才低低呼出胸腹间那口闷气。
屋外,方正清用通讯符给方寸山传信,之前乐平将背後符文做了一些改动,如今也可以以文字传讯了。他将下山後发生的事情大概向师父师叔简要叙述了一下,未防他们心中担忧,又挑挑拣拣一番,报喜不报忧。他探头朝屋子了看了一眼,最後决定暂时先不跟他们说乐平受伤的事。
师父可能在闭关没有回信,师叔倒是回了几句,他先说乐平做的这个通讯符还挺方便的,又说自己知道了,地里现在的活都是他的,六碗那条狗除了吃什麽都帮不上忙,章怀真人在闭关可能一时不会回通讯,叮嘱了一番吃饱穿暖早睡注意安全之後,叫他们早去早回明年早点赶回来秋收。
方正清失笑,天亮後,他把薛砚辛赶去休息,换他为乐平调息灵脉。黄自在负责熬药,加上两人轮番照顾,乐平终于在昏迷了两天一夜後醒了过来。他睁开眼,把宋明锋吓了一跳,从床边跳起来,说道:“醒了,乐平醒了。”
几道人影快速围过来,薛砚辛冲在最前面,“师弟,你终于醒了。”
黄自在把他挤开,说道:“让让,让让,他刚醒,你们一堆人挤在这里空气都不流动了。”
薛砚辛拿眼斜他,但还是老实往後退了一步,方正清把手搭在他手腕上,问道:“小师弟,你感觉怎麽样?”
乐平一睁眼就看到他们,动了动感觉身体好像已经没什麽问题了,身上也不痛了,他摸摸肚子:“给点吃的吧,我感觉快饿死了。”
说完自己在那里笑,其他几个人听见他这麽说倒是一愣,接着也都跟着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