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这样平淡地过了几年,本是诞生于世的纪念日子,也变得没有任何特别。他不再在乎时光,却原来,都要到第十九个活着的年头了。
何好眠觉得自己其实早已死在七年前。
他从不歇斯底里地控诉过往,那段悲惨的经历折磨着他使他近乎麻木,既走不出困境,又不可能真正迈向光明。
记忆的伤疤仍在,久久无法愈合。因为煎熬,因为迁怒,他恨着T集团,也不可避免地将错归咎到为虎作伥的蝎子身上。
每一个因蓉一麦有所触动的瞬间,都是对在深夜痛哭的母亲的亵渎。
何好眠的脚步轻飘,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蓉一麦仿佛有所感应,未等他来到身边就转身朝他一笑。
蓉一麦很漂亮,不笑时有些冷厉,不经意流露出的情绪,像极了她的曾经。然而她一旦笑起来,又会很甜很甜,最是能使人坠入她的陷阱。
生日,本该是值得庆祝的日子,但夜总是伴随着伤感,何好眠机械地跟随着蓉一麦的指令坐回沙发,面上没有什麽喜色。
人生,不过是从一个无望的年岁奔向另一个沼泽。她想要为他带来有仪式感的十九岁,希望这是他的新生。
如果被庆祝的人没有感到欢喜,那所有的用心,至多是自我的感动。何好眠无法感知自己现在的情绪,他沉默着坐在那里,等待所谓的祝福,等待日历哗然翻过十八岁。
绑在墙边的气球,散落在地的绸带,和捧着蛋糕缓缓走来的女人,构成何好眠迟来的值得欢声笑语的庆旦。
“明天,是你的生日。”
蛋糕散发着奶香,混着清淡的果肉味,瞧着便像是件精致的艺术品。花铺满奶油沿边盛开,以後的路,也会遇到多彩的花海。
这是一个攒尽愧心者所有的温柔与歉意,亲手做出的生日礼。
何好眠,你的十九岁,会是光明璀璨吗?
关了灯,真真假假的神情隐在阴影之中,生日蜡烛的微光映着人的影子如同庞大的巨兽,吞噬着房间中怎能同心的两人。
何好眠的眼中闪着细碎的烛光,他觉着自己恍若木偶,手中有着操控线的木偶师为他点好了蜡烛,下达闭眼许愿的命令。
当目光触及生日牌上代表年龄的“九”字时,何好眠才惊醒自己是谁。
少年闭上眼,双手合十,耳边响起的并不是生日歌,而是轻轻地童谣吟唱。那女声温柔,似要抚平他一生的伤痛。
何好眠鼻头一酸,厌烦丶憎恶丶感动丶无奈丶迷惘,多种感情复杂地混在一起,最终什麽都不留下,使他的心空空的。
她怎能唱着母亲曾经唱的安眠曲。
怎能是她,来弥补他缺失的一切。
“许了什麽愿望?”他听到蓉一麦这样问他。
有人说,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有人说,愿望说出来,才会被有心人实现。
而何好眠,信的究竟哪一种言论,又许下了怎样的心愿?
○
他的愿。
何好眠猛然睁开双眼,眼底尽是绝望。在这一刻他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一念之差使他无助地说出:
【我希望你去死。】
——如果在以後的生活我能为你做些什麽。
——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情。
午夜十二点,少年吹灭了蜡烛。
○
【我这样做,你会开心吗?】
【何好眠,你会开心吗?】
何好眠记得,那晚她以很平静地语气,反复确认着他的愿望。
语言是极其神奇的东西。有时简单的话语,竟负挟着拯救与毁灭的强大力量。
曾经他因为她的那句“是因为只来得及给我吗”顿口无言,笑里藏刀之下,她看上去有些伤心。就如此刻。
何好眠嘴唇嗫嚅,难以说出一个肯定的答案。
他不能真正直面恐惧,无法医除扎根在他身上写作「仇恨」的病根。唯有摧毁。
大仇得报,是否能迈向没有阴霾的新生?何好眠不清楚,也或许心中早有判断。
她那样惜命,岂会为他圆梦。可怎样都好,只要这命运不再作弄,只要蓉一麦不再撼动他的心灵。兴许半年前留下她,是他极自负的决定。
于是何好眠冷言冷语,转而提起从前的诺言:“你不是说,能为我做任何事情。”
“可你还能为我带来什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