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钱?”
“名利?”
“还是身体?”
十九岁,何好眠早已成人,已经是可以被称作「男人」的年纪,他的眼神近乎轻佻地打量着一位女性的身体,露骨的羞辱使蓉一麦的脸色发白。
如果这是他想要的……
很可惜,很庆幸,这不是何好眠想要的。
少年接着嘲讽道:“蓉一麦,你是家里的耻辱,是沾染罪孽的恶人,永远,都不会被这个社会重新接纳。”
“这样的你,所剩的只有生命。”
何好眠嘴角轻扬,冷笑声在极其安静的环境中伴随着话语,清楚地传入蓉一麦的耳朵。
“你想要偿还罪孽,那你就去死啊!”
多年前占据上风的女人将尖刀递给了羔羊,少年再三徘徊,终是无法压制住想要握住那利刃的冲动。
他将她贬低的一无是处,伤疤可以自嘲却不能由旁人轻易揭开。何好眠没有见过蝎子哭,她一向是冷硬,但今夜,他看到了蓉一麦的眼泪。她还是不同了。
代表哀伤的眼泪一串又一串落下,何好眠知道,蓉一麦的精神世界已然被摧毁了两次。他和蝎子,都是杀死“蓉一麦”的真凶。
他不去想那恐慌感的来源,坚信自己不会因伤人的言语而後悔,很是冷漠地,再次关灯离去。
小九曾在不断奔跑中回望“羊不哭”村的大火,可何好眠,不会再看一眼身後女人的神色。
房间,顿时如同千千万万个家庭一样坠入黑暗,而何好眠在这一晚,不可避免地失了眠。
临近早晨,何好眠听到门锁开关的声音,强撑的精神终于松弛下来。他闭上眼,所有的感伤裹挟着他进入一场无梦的睡眠,没有任何人来打扰。
直到饥饿,将这所房子唯一的住客唤醒。
○
蓉一麦失踪了。
音信全无。
本就没有多少人还记得她,现在更不会有什麽影响。最後知晓她曾经行踪的人,因她的主动离开,也清除了她留下的所有痕迹。
仿佛这世上,并不存在这样一个人。
何好眠重新开始工作与生活,他还有家乡的父亲,还有同学丶朋友丶同事,所接触的人与事,再次将他拉回到有人情的世界。
虽然背负着沉重的过往,但毕竟还要活着。
「为了活着」对蓉一麦来说是对生命的渴望,而何好眠,只是为了活着本身而活着。不过幸好他也才十九岁,还有许多时间,来寻找活着的真谛。
时光匆匆追着人跑,何好眠在新的年岁走过大街小巷,肩膀上落满了这个城市飘下的雪花。
少年眼神平和,在弥漫着诱人香味的街道,因目光触及到什麽,命运般地走进一家早餐铺。
店面有焚烧过的痕迹,被店家重新装饰的很平凡朴素。何好眠坐着等待着老板,他的心脏在狂跳,但又觉得不会那样的巧。
很快,走出来一个中年妇女,何好眠擡头看她,表面看上去很平静,眼底藏着旁人不明的暗潮汹涌。
他从那有些相似的面容中判断出眼前人的身份,忽然嫉妒着一无所有的蓉一麦,她或许比幼年的他还要幸福。
为人父母,在某个寻常的日子失去了女儿的消息,只能从後来七年间零星的陌生短信中认出他们的孩子。他们在寻找也在等待,大概,也经历过无数次失望。
许是上天可怜,他们能凭借一场店铺失火找到女儿曾驻足过的地方,却自此再也没有得到她的讯息。
何好眠近乎恶毒地想,他该让蓉一麦的父母知道,他们的女儿是什麽样的人。
可当他看到一个母亲半头的白发,心下唯剩丧意。
那妇女问少年吃些什麽,却见他长久沉默着。她没有不耐,觉得兴许是遇到了个选择困难的客人。
“我想吃包子。”
何好眠如此说道。
唇齿间品到的滋味有些熟悉,大概蓉一麦的手艺便是师从父母吧。但到底,还是不同。
何好眠停下咀嚼,意图克制着汹涌而上的情感,却忽而落下一滴不知因何的泪。他匆匆付下钱,逃离般,快步走出了这要将他拽回过去深渊的地方。
从大步迈开到奔跑,他早就将那家早餐铺抛离的很远很远。少年不敢回头看,只觉那小小的一方天地,活像个食人的野兽。
往後馀生,他都没有再回到这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