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是家白事铺子,往来客人不少。南庆民间习俗如此,人们赶在年前送阴钱给过世亲人,好让故去亲人在阴间不至囊中羞涩,尽情享受新年。
沈婉儿按按腰间,她带了范若若给她的月钱出来,眼下却是不方便进去买东西。
今日言家浩浩荡荡一群人出门,实在是惹眼。
沈婉儿心中感慨,如果没有若若给自己的这些铜板,往年她要买给哥哥纸钱,需从言府账房处支取银子。
除此以外,她祭奠兄长时还要小心翼翼,避开衆人耳目,防止给言家招来麻烦。
“想买什麽,去买便是了。”言冰云走过来。
沈婉儿坚决摇头,她低声道:“今日随从许多,那麽多双眼睛看着。你方才升任监察院副院长,我这是给你惹麻烦。”
妻子的这番话,言冰云自然明白其中道理。
但他娶沈婉儿为妻,是想让她活成以前随心所欲的模样,不是让她寸步难行,这也不行那也不对。
言冰云叹了口气,他拉起妻子的手,带她往隔壁铺子走:“我说可以就是可以,你是我的妻子,你该有这种权利。”
“要是被什麽别有用心之人看到,你会被追问的……”沈婉儿为难道。
“买几捆黄纸烧给故去亲人罢了,又不是买什麽奢华之物,有心者抓不到把柄。”言冰云安慰沈婉儿。
“可是,我是给哥哥……总之,你不会喜欢的……”沈婉儿到底挣开丈夫的手,站在白事铺子门口不肯进去。
言冰云正色,他低声回答:“婉婉,我同你兄长之间的事与你无关。你们相依为命多年,兄妹感情深厚。他在世时对你宠爱有加,你思念他,逢年过节想要祭拜他,这是人之常情。”
言冰云一番话,听得沈婉儿有些呆楞。
寒冷冬日里,他站在大街上,堂而皇之地提及夫妻间的话题禁区,今日的言冰云颇有些无畏无惧。
冷风激得沈婉儿头脑清醒几分,她醒悟过来,言冰云不是今日如此,他对待自己从来如此。
起初沈婉儿以为,自己被言冰云留在身边,他会金屋藏娇,但言冰云对父亲和叔伯坦白自己存在。
她後来琢磨着,言冰云最多纳自己做个妾侍。结果他推诿庆帝赐婚意图,力求明媒正娶自己进言家。
在沈婉儿的名分的问题上,言冰云执着到近乎固执。
回头想想,言冰云给自己的正妻名分是一个保证。
在家中惊变发生的最初几年里,言家夫人的名分,能够让沈婉儿心安理得的留在言家。
那天晨郡主问沈婉儿,她还爱着言冰云吗?
沈婉儿想了一会,没有给出答案。
她需要时间去思考,对言冰云那份感情究竟是依恋还是爱情。
沈婉儿到底走进白事铺子买了纸钱,言冰云让随从留在门外,自己跟着沈婉儿进去。
付钱的时候,沈婉儿特地没叫言冰云掏银票,她从随身钱袋里数好铜板交给店家。
沈婉儿如今是小心仔细的性格,她让店家找来不起眼的土纸包好一打纸钱。
言冰云看得皱眉,但是他没阻止沈婉儿,她有她的坚持。
回家以後,沈婉儿让侍女先把纸钱收起来,言冰云叫住她:“今晚就烧了罢,明儿是宫中宴会,後天是除夕,再拖下去就晚了。”
沈婉儿垂下眼帘:“你刚升的官职,在家里烧这个不吉利,改天我出城去烧掉……”
言冰云打断她:“我升官的好处之一,就是能让你在今晚烧了这堆纸钱。”
话音落下,沈婉儿擡头看向言冰云,他神色认真,不像是在开玩笑。
言冰云看着妻子心动,她的眼睛乌溜溜的,像是什麽楚楚可怜的小动物。于是他屏退仆从,拥住妻子入怀。
天气太冷,言冰云的怀抱温暖,沈婉儿没有挣扎。
大齐习俗是在纸钱上写好亲人姓名和生辰八字。
言冰云书房里只有他和妻子二人,沈婉儿坐在案前,写下沈重的生辰八字後,她再次陷入犹豫:“罢了,我还是不要写了……”
言冰云执起一根笔,笔尖蘸取砚台里的墨汁,他走过去拿来纸钱,在沈婉儿写下的生辰八字後一笔一划写上沈重名字。
写完一打黄麻纸的生辰八字和姓名,言冰云说:“此事你我知晓便好,东西锁在我书房抽屉里。你尽管放心,不会让旁人看到。待到夜深,我带你去後巷里烧掉这些纸。”
深夜的言府後巷寂静无声,纸钱安静地燃烧在黄铜盆子里。
沈婉儿拿着烧火钳子拨弄火盆里的纸屑,她从言冰云手中拿过灯笼,发现黄纸带有字迹的地方没烧干净。
她问言冰云要来火折子,自己蹲下身子,想要细致地把纸屑烧成灰烬。
火钳被沈婉儿放在旁边,她用手拿着纸屑,盯着跳动的火光出神,居然不记得把烧着的纸丢进火盆里。
还是言冰云察觉到不对,他伸手拍掉妻子手里带火苗的黄纸。
天色昏暗,言冰云发现沈婉儿走神时,妻子已经被火苗烧到手。
言冰云在沈婉儿身边同样蹲下来,他摸出手帕,替她简单包好手伤。
“你这手距离上次受伤不久,怎麽又弄伤了?”言冰云又生气又心疼。
灯笼的光线忽明忽暗,却足够沈婉儿看到火盆里的纸屑彻底化为灰烬,写在纸上的沈重名字也看不见了。
沈婉儿没想哭,但眼泪就是不讲道理的从眼眶里掉出来。她膝盖发软,脱力地跪坐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