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大人……冷静!”莫北的惊呼还卡在喉咙里,便听得一声沉闷的重响——“砰!”他整个人已被苏闻贤一个干净利落的背摔,狠狠摔倒在地!
苏闻贤身影一晃,撞开房门冲了出去。待他站定在门外幽暗的廊下,眼眸扫过周遭时,眸中皆是茫然之色,陌生的庭院,陌生的面孔,还有脑海中的空白……剧烈的痛感袭来,他蓦地抱头。
恰在此时,一道清冽的声音穿过夜色传至耳畔:“苏闻贤,你发什么疯?”
苏闻贤身体猛地一僵,循着声音来处,仓惶转过头去。昏黄摇曳的灯影下,楚南乔正静静伫立在不远处的庭院,清清冷冷地望了过来,辨不出半分情绪。
他蓦地心头一暖,足下轻点,衣袂翻飞间,人已至楚南乔面前:“神仙哥哥!”他指着不远处挣扎欲起的莫北,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委屈与控诉,“他欺负人,还……还要扒我衣裳!”
楚南乔面上显有不悦之色。
苏闻贤却不管不顾,直勾勾地望进他眼底,那张曾令无数人折服的俊逸面容此刻竟写满了万般委屈,声音也带上了轻颤:“神仙哥哥……你是在恼我吗?”
楚南乔眉头紧蹙,这位谋略手段过人的政敌,哪怕是只有孩童之智,亦是有洞悉他人的本事,竟是分毫不差。
“未曾!”他清冷开口,语气却终是软了几分。
苏闻贤长睫轻颤了几下,眸中蕴着一层薄薄的水光。
“公子!”莫北踉跄着追了过来,满心无奈地伸手便要去拽苏闻贤的衣袖。
苏闻贤却反应奇快,身形蓦地一旋,轻盈如风般避开了去。不过瞬息间,他已在数步开外悠然立定,步伐行云流水,丝毫不见迟滞——这般迅捷灵动的身法,哪里是一个只有“始龀”孩童心智之人能使得出的?
经这一番闪避挣扎,他本就松散的外袍更是滑落了一大截,凌乱不堪地半垂挂在腰际,竟将上半身袒露了大半。其肩臂腰腹的线条紧实,劲瘦腰身轮廓分明。这般光景,若教哪家深闺女子见了,怕早是面染飞霞,以罗帕急急掩面,再不敢多瞧一眼。
楚南乔的目光落在他那袒露的胸膛与腰间,一双清冷的眸子里寒意骤然翻涌,他薄唇紧抿着,沉声斥道:“苏闻贤!你这般模样,成何体统!”
“怎么回事?”楚南乔的目光移向莫北,眸中的清冷里此刻添了几分责备之意。
祖宗啊!体面要紧!莫北虚掩额头,眼眸迅速扫过一旁衣衫不整的苏闻贤,连忙急声回禀:“属下原是想趁他昏迷,为其处理胸口的剑伤。岂料属下刚将衣袍解到一半,苏大人猝然惊醒。眼下他……”莫北的话音硬生生顿在嘴边。
廊下摇曳的烛影里,苏闻贤正用双手紧紧攥着胸前那散开的衣襟,似乎想勉强遮掩一二。然而他目光灼灼,却只锁在楚南乔一人身上。
莫北喉头艰难地滚动了一下:“苏大人此刻防人之心甚重,恐怕只对醒来后所见的第一人毫无戒备,甚至……心生依恋。”
而这个人,不偏不倚,正是眼前之人——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他生生将后半截话咽了回去。
何等荒谬!楚南乔心头倏地泛起一股难以名状的躁意,鼻间溢出一声冷嗤。他与苏闻贤,朝堂之上从来针锋相对、彼此生厌,如今竟陷入这般可笑的境地!
楚南乔眸光凝在那张写满委屈的脸上,略显无情地开口:“再闹,本宫便命人将你喂了鱼虾!”
苏闻贤用力抿紧了唇瓣,眼尾迅速泛红,盈眶的泪水在里边打着转,倔强得就是不肯落下分毫。
他那张俊美非常的脸上,此刻明明白白地写着“神仙哥哥好狠的心肠”。
然而,最终从喉间溢出的细弱声音却是乖顺的一句:“我听话的。”
随即,他猛地转向犹自发愣的莫北,没好气地怨了声:“喂!你还杵着作甚?快走!”话音未落,人却已消失在廊下,“砰”地一声,冲回厢房反手甩上了门。
莫北定了定神,双手恭敬地呈上一块金色令牌“公子,此令牌是在苏大人身上发现的贴身之物。”
楚南乔接过,仔细端详,令牌正面刻有苍劲的“顾”字,背面则刻有一排小字。
“此令牌确是丞相府独有的信物。”他声音低沉,“据闻此令只铸三枚,丞相本人与两位公子各执其一,未曾想……”
楚南乔的目光凝在令牌上,“这另一枚,竟在苏闻贤手中。看来,他当真是顾相的心腹。”
这些年,苏闻贤明里暗里,替顾相鞍前马后,铲除的异己不计其数,终助其酿成今日权倾朝野的局面。
“公子,”莫北适时补充,语气略显凝重,“属下曾听闻,持此令者,如丞相亲临。”
“不错!”楚南乔指节收紧,“如今顾相权倾朝野,只手遮天,此令之重,更非同小可。”父皇龙体每况愈下,顾相则愈加肆无忌惮。若不能趁父皇尚在,拨乱反正,重整朝纲……父皇一旦身去,那顾相行篡逆之事,怕也是顺理成章、指日可待了。
楚南乔将令牌拢入袖中,状似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他的伤……性命无虞?”
“回公子,苏大人所受的剑创虽深,好在未伤及脏腑,敷药静养便可愈合。棘手的是侵了神智之毒,若想根除,尚需费些周章,尤需几味罕见珍贵的药材配制解药。”
他心中自是知晓,若这位政敌就此痴傻,于太子只有益处,只是,医者仁心。他斟酌再三,还是低声提醒:“此毒凶险之处,在于时效。若能于一月之内配得解药,以苏大人底子,或可恢复如初。若久拖不治,届时即便是解了毒,于神智亦是有损。”
“皮肉之伤用心医治便是。”楚南乔的声音平淡无波,“至于那脑中余毒……暂且搁下,容后再议。”若能借此令苏闻贤与顾相心生嫌隙,也无异于断去丞相一臂。
“是!”莫北领命,躬身退下。
方才苏闻贤衣冠不整、几近狼狈的模样,与记忆中那位曾名动京城的风流倜傥的样子判若两人。他对着莫北的背影,沉声补充道:“差人去,为他寻一身合体得宜的衣裳。去吧!”
“是!公子。”
夜色更深,西厢房沉寂无声,再未传出丝毫动静。直到此刻,周遭彻底静了下来,楚南乔方卸下了周身防备,身子陡然松了下来,任思绪飞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