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神智倒退了,他也是这般识趣、圆滑。或许那人察言观色、审时度势的本能,早已溶进了血脉。
至于究竟是何人下此毒手又重伤苏闻贤?
是宿敌仇家?是丞相府中之人?是青城那些地方官员暗中勾结?亦或是……自己那位远在京都的皇弟?
总归在真相未明之前,一切皆有可能。
——
院中一株杏花开得正艳,三两只喜鹊在花枝间穿梭跳跃,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
苏闻贤一夜无眠,此刻顶着乌青的眼圈,怔怔地立于树下。他仰头望着嬉闹的喜鹊,喃喃自语:“小鸟儿,我是谁?”
“苏闻贤。”楚南乔自他身后走近,语气平淡,“你的名字。”
苏闻贤闻声回头,眼中骤然亮起光彩,雀跃地向前趋近几步:“神仙哥哥!”
楚南乔的目光扫过他明显短了一截的衣袖和裤管,衣衫尺寸显然并不合身。
随即眸色一暗:“回头给他寻一身合身的衣裳。走!”
“是!公子。”莫北与骆玄凌齐声应道。
楚南乔前脚迈出院门,苏闻贤后脚便提步追了上来,口中急唤:“神仙哥哥!”
“苏大人,公子有要事在身,不便带着您。”莫北在一旁提醒道。
苏闻贤却一把攥住了楚南乔的袖袍,顷刻间便垮下脸来,五官委屈地拧成一团,嘴角向下撇着,眼看着他又是那副欲哭又强忍着的模样。
楚南乔声线骤冷:“放手!”
他转向骆玄凌,沉声问道:“玄凌,苏闻贤在京中时……究竟是何种模样?”
骆玄凌轻叹一声。他亦曾与苏闻贤打过照面,记忆中那人分明是只笑面虎,又张扬得像只开屏的孔雀。总之,他对此人全无好感:“公子,苏大人这般模样,不若就让他留在小院,着人看守?”
“带他一起。”楚南乔目光未动,径直下令,“去寻一顶帷帽来,替他遮面。”
——
不过半个时辰,四人的身影便出现在渡头。
骆玄凌近前一步,压低声音:“公子,到了。”
放眼望去,湖中碧绿荷叶接天铺展,嫩叶破水而出,翠浪翻卷,好一派绿意盎然、生机勃发的景象。
湖中船夫皆身着同款制式的青灰短褐,几艘小船在荷叶间往来穿行。
岸边,几名衙役肃立。
一名衙役提高了音量,扬声驱散人群:“离远点儿!此处可不是看热闹的地方。”
楚南乔几人依言后退了几步。
他随后将目光落在近旁一位寻常百姓身上,略一思忖,便近前两步,抱拳一礼:“这位兄台,衙差此番阻拦是何缘由?偌大一片湖景,百姓竟不得近观了?”
那人方才未曾留意,此刻抬眸细看,但见楚南乔生得仙姿佚貌,恍若谪仙,不由得微微一怔,片刻后又觉不妥,方才回过神来:“公子想必是外乡人?”
“正是。”楚南乔唇角微扬,轻轻颔首。
“那就难怪了。”那人叹了口气,“此湖原本也是任人游赏的。约莫五年前,那时湖中还未遍栽荷花,寻常船只皆可往来通行。可自从对岸青玉山发现了金矿……”
他压低了声音,“本地的官老爷们就下了严令,禁止百姓通行,只许运送金矿的船只使用这片水域。连带着我们这些看热闹的也不许靠近岸边了。”
“这些船夫,可是府衙差役?”楚南乔指向湖中的船只,观其服装制式分明非官衙中人。
“嘘!”那人脸色微变,警觉地左右顾盼了下,急声低语:“公子小声些!快随我到这边来说话。”他拉着楚南乔往人群边缘退了退,“那些人并非官差,乃是顾家的人!”
“顾相旁支……顾家?”楚南乔眸色骤然转深,语气已是笃定。
“正是!”那人连连点头,声音压得更低,“顾家包揽了整座金矿的开采,又号称本地首富。莫说寻常官差,便是堂堂知府大人,私下里也得给顾家几分薄面!”
话音未落,一艘小船已靠了岸。船头的衙差面无波澜,木然地扬声喊问:“死者家属何在?”
随即,两个役夫合力将一副简易担架抬下船来。担架上覆着一块半旧的粗白麻布,布下隐约透出人形轮廓。一阵湖风掠过,麻布一角被掀起,竟是一张血肉模糊、面目全非的脸。
一股难以言喻的腥气混合着血液的淡腥味,在渡口微热沉闷的空气里悄然弥漫开。
楚南乔眉峰几不可察地蹙紧,喉结微动,似在强忍着压下翻涌而上的恶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