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蒂娜没有正面回答,她松开手,转头看向舞台中央。昔日的公主阿依达在战争中沦落为女奴,她小心翼翼地登场,投向爱人的目光隐晦又凄凉。
“哈!”
玛蒂娜突兀地笑了一声,笑声尖锐刺耳。
“别担心。”她重新亲亲蜜蜜地揽上阿尔伯特的肩膀,强迫他与她对视,“虽然你现在不敢判断,但如果你娶了我,那你就敢了。”
阿尔伯特忽然明白她想说什麽了。
玛蒂娜骤然变了脸色,那张充斥着癫狂扭曲笑意的脸平静下来。她幽幽笑起来,语气中满是嘲讽:“如果我没有成为疯子,那我现在就是莫里亚蒂夫人了。”
莫里亚蒂夫人。
阿尔伯特放在桌面上的手动了动。他无可躲避,无奈地被玛蒂娜钳制住,任由她一边冷静地吐露刻薄的话语,一边亲热地与他勾肩搭背。
“如果我成了莫里亚蒂夫人,你会怎麽对待我呢?嗯?”她一下子甜甜蜜蜜地笑起来,“你首先会获得五百万英镑的财富作为我的嫁妆,成为真正的富豪。然後呢?你会怎麽对我?你会爱我吗?然後与我接吻丶上床吗?你的身体很好,不会像我那个没用的父亲一样迟迟没法让妻子怀孕。让我想想,我生下我们的第一个孩子时,我才几岁?”
她恶毒地报出数字:“二十岁?十六岁?还是十四岁?你猜,我会在什麽时候死于産褥垫?又是在什麽时候被婴儿撕裂産道,死于失血过多?”
阿尔伯特捉住她撑在桌面上的另一只手,将她的手腕攥进虎口里,手指不可遏制地轻微颤抖:“玛蒂娜。”
“那好吧。”她轻飘飘地换了个话题,“那就当我活了下来。那在这之後呢?作为莫里亚蒂夫人,我能干什麽呢?日复一日地为你打理财産,满足你的欲望,生儿育女,指挥仆人打扫卫生,为你的贵族体面主持宴会丶茶话会丶沙龙,在你的首肯下挥霍钱财丶出门社交。成为一个免费的管家丶清洁妇丶保姆丶女仆长,——以及ji女。”
阿尔伯特闭上眼睛。
他没资格说什麽“就算你成为了莫里亚蒂夫人,我也不会让你成为那种人”。想想吧,她想成为什麽样的人竟然需要他的同意。
可她说的那些,生儿育女丶打理家庭丶在丈夫的首肯下使用金钱,是这个时代每个妻子“应有”的样子。
“到那个时候,我才是真正疯了。”玛蒂娜鲜血般的嘴唇轻轻吐露冰冷的单词,“我会像苍白的藤蔓一样将触须死死地扎进你的身体里,因为我作为莫里亚蒂夫人而活,既没有钱财,也没有尊严。我会歇斯底里地质问你,你不在家的时候都去了哪里。我会疯一般地害怕你不爱我丶抛弃我,也会在看见丈夫心血来潮领养了两个孩子时癫狂地排斥他们,因为我怕他们是你的私生子。我会这麽对你,也会这麽对我们的儿子,然後让我们的女儿成为下一个我。我活着被禁锢在莫里亚蒂宅邸,死了被禁锢在刻着莫里亚蒂夫人的墓碑下。”
“到那时,你就可以皱着眉头,失望又愤怒地说:‘玛蒂娜,你疯了。’你还可以轻描淡写地说:‘我们刚结婚的时候,那个十四岁的你可不是现在这样的歇斯底里。’不是吗?”
阿尔伯特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他知道玛蒂娜说的是对的,他甚至想到自己许久不曾回忆的母亲。那个肤浅丶虚僞丶一惊一乍丶心胸狭隘丶歇斯底里的女人,她在未婚前是否也如十四岁的玛蒂娜那样生命力旺盛,又或者已经被培养成了“莫里亚蒂夫人”应有的样子。她是否一开始就如此歇斯底里,还是身为莫里亚蒂夫人的生活让她变成了令人厌恶的模样。
他低垂下深褐色的睫毛,浓重的阴影在翡翠绿的眼底堆积酝酿,即将汇聚成伦敦上空那厚重如铅的乌云与连绵不绝的倾盆暴雨。
他感到脸颊灼热,似乎是玛蒂娜的目光正毫不避讳地细细观察他,描摹他的每一丝神色变化。她笑起来,钳制他肩膀的手松了,转而伸向他的脖颈。就在阿尔伯特以为她会掐住他的脖子时,她只轻轻地以手掌托住他的下颌,让他面向她。
鸦黑的发丝从他脸颊侧划过,阿尔伯特这才恍然惊觉他们竟然离得如此之近。茶几桌面的两杯红茶早已在地毯上凉得透彻,连茶香也所剩无几。乐队的节拍透过墙壁与地面传导而来,震颤得他心脏发麻。
他咬了咬舌尖,强迫自己更加冷静,却品尝到了苦涩。
“现在你可以吻我了,阿尔伯特。”
鲜血般的嘴唇吐出陷阱似的单词,让他毫不怀疑自己下一秒就会被她的毒牙刻上深深的痕迹丶注入毒液。
阿尔伯特低低地叹气,擡手覆在她的眼睛上,遮挡住那双摄人心魄的眼,也抵挡了她的动作。
“我很抱歉,玛蒂娜。”他低声道。
掌心下,鸦黑的睫毛一动不动地抵着他的肌肤。她毫无所动,连眼睛也不眨,目光依旧隔着手掌直直地扎向他。
“你不必道歉。”她的语气很冷,阿尔伯特分不清她此时是否真的冷静,还是仍然处于那种病态的亢奋状态,“即使你没有做错任何事,你依旧可以轻轻松松地成为一个既得利益者。”
你既可以成为吸食她人血肉的既得利益者,还可以洁白无瑕地声称自己纯洁无辜,从未对不起任何人。
“我想为你做些什麽。”
“你想为我做些什麽呢?”她的尾音上扬。
“有很多贵族,他们子嗣不丰,只有女儿,他们不得不让不认识的亲戚继承自己的大部分遗産与爵位。”阿尔伯特慢慢地说,“与其给外人,不如给自己的女儿——他们会希望女儿拥有继承权的。”
阿尔伯特看不见玛蒂娜的眼睛,但他却能够看见她的嘴唇渐渐勾起弧度,露出怪异的微笑。
“是吗?”她反问。
阿尔伯特顿了顿:“其他贵族也会这麽希望。”他压低声音,“他们都会希望自己娶到的妻子是那样一位继承全部遗産的人。”
玛蒂娜爆发出一声尖锐冷嗤,但是她没有笑。
“你会帮我,是吗?”
她原先被阿尔伯特抓住手腕的手动了动,转而握住他的手心。——那是一个结盟似的握手。
“是的。”
他反握住她的手,遮挡她眼睛的手掌也放下了。
“这样伊丽莎白·巴托里小姐才更有机会成为你合法的继承人。”
“你见过她,你觉得她怎麽样?”
“我还不认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