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腾到快天亮,邵婧总算睡下。
段潜翼这时候才能跟着眯一会儿,段康城睡在外头大厅的长椅上,父子俩也说不清有多久没睡过一个安稳觉了。
过没多久,邵婧就又醒了,好在她没继续喊疼,只对段康城说:“把帘子拉起来吧。”
段康城会意,赶紧把病床周围的帘子拉上。
一家三口重新聚在这样一个狭小的空间里,并没有多少温馨感,反倒有几分尴尬。
邵婧没什麽力气,只动了动手指头,让段潜翼再靠近自己一些。
段潜翼看了一眼父亲,走到邵婧床旁,俯下身,凑近母亲:“妈。”
邵婧缓慢地摸着床沿,想抓住段潜翼的手,但行动艰难,段潜翼见状,主动靠过去,握住了她的手。
邵婧的手原本十分纤长好看,如今只剩苍白细弱,微微浮肿。
“你们看看我现在这副样子,真是作孽。我是还想活……可惜……”邵婧躺着,平静地看着段潜翼。
段康城连忙打断她:“阿婧,你别多想,我们现在好好化疗,成功的几率还是很大……”
邵婧笑:“我也是医生。”
段康城不说话了。
“康城,阿翼,我还想活……”
邵婧拼命握紧段潜翼的手,但对他来说,母亲现在的力气实在太小了,他不过就像被虫子挠了一下罢了。
“阿翼,我要你答应我,别再去打什麽游戏了。”邵婧深深盯住儿子,虚弱地吐出这几个字。
段康城又想说什麽,但段潜翼看向他,摇了摇头。
“回学校好好准备考试,虽然耽误了这麽久,但我相信你一定能考上锦大医学院。”邵婧努力笑着,尽管那温柔的表情在她脸上显得既虚浮又僵硬。
“我当年读的也是锦大医学院,我知道,那才是最适合你的地方,以後,当个好医生。你不会後悔的。”
段潜翼低着头,帘子里光线昏暗,谁也看不清此刻他脸上的表情。
他任由母亲握着那只手,低声叙说着关于他的未来。
邵婧看不清段潜翼的表情,抑或她也并不想看。
“我活不了多久了。可惜你当医生的那天我是见不到了。”她微笑着,压抑着咳嗽,缓慢地说,“你还小,你不知道你现在浪费的是多珍贵的东西。就算你现在会记恨我,但以後你会明白,我们都是为你好。”
段康城张了张嘴,但想到邵婧刚才那句“我活不了多久了”,只好继续保持沉默。
少年的背影像是被什麽看不见的重物压垮了似的,肩膀耷拉着,一下显得矮小和疲惫了许多。
经过了漫长的等候,在三个人相对无言的沉默中,段潜翼终于点了下头,淡淡道:“好。”
段康城惊讶地看着儿子,而他只是面无表情地半跪在邵婧病床旁,像个刚输了比赛的运动员。
两周後,邵婧在锦医病逝。
处理完丧事,段潜翼回到锦里一中,开始备战高考。
那年七月,他顺利收到了锦大医学院的录取通知书。
短短复习几个月就考上了第一志愿,段潜翼的人生可谓是顺风顺水。
那段时间,老师同学丶亲戚朋友丶周围邻居都纷纷来向段家父子道喜,不少人开玩笑让他们一定要准备豪华谢师宴丶升学宴。
但段康城自己心里清楚,他没办法轻易对儿子说出任何祝贺的话。
扫完墓,父子俩出了公墓大门。
段康城拉开车门,瞄了眼放在车後座的行李:“你现在回学校吗?”
段潜翼没上车,只答:“嗯。”
“我开车送你过去。”
“不用。”段潜翼把自己的行李提了出来,“这儿的1路车直接到锦大南门,我坐公交回去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