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来时,她也长大了。芳园中,林花早谢了春红,太匆匆。
有些人,错过就是错过了。
当陆小蝶,终于走出那棵空心的老树时,分明一身铁链丶分明狼狈不堪。
可她的姿势丶却格外优雅,她立直了身体,拍去身上的尘土,傲然之姿不改。
月光下,卫三原与我并肩而立,陆小蝶看在眼里,只轻轻一笑。
她又轻轻的丶放下与我连接那根绳子:“多谢了。”
她在谢我为她探路,可玲珑剔透的那双眼中,却闪过一丝痛楚。
陆小蝶,还是骄傲丶还是美艳丶还是清冷而独立。
她扬起嘴角,对着我身边的卫三原,终将经年往事丶都泯于一笑之中——
“三爷,您回来了。”
*
卫三原确实回来了,且回来的,不仅是他。
“他们是……?”
此时,在哈同花园的树影中,我才发觉,竟影影绰绰,立着许多的人影。
卫三原低声道:“都是我的人。”
而当先那人,竟是一个已经在我故事消失了许久的人——
“袍……袍子哥?!”
不要说诸位了,便是我,也快要忘了这个人的存在——
在我刚穿越来时,因载淦的设计,我被关到了京城监狱小王八楼里。
当时看守我的人,就是这位袍子哥。人狠话不多,却很强很关键。
第一次,我们装病溜去通风口,是他放的水;第二次,在我们逃跑时,扔给我那袋烧饼;第三次,我们被狼犬追击,是他一声哨响,放我们一命……
此时,他依旧穿着一身袍子,站到了卫三原的身旁。
我不由惊道:“他怎麽会在这?”
卫三原道:“万事已备,便可唤东风。”
他一挥手,袍子哥于黑暗中,吹起一声哨。
一个又一个弟兄,扛着一个个箱子,从小道之中出现。
“三爷,花园中已打点好,今夜哈同夫妻,都会睡去,绝不打扰。”
说这话的,竟是那哈同夫妻的仆妇!
她居然是卫三原的内线!
卫三原点头:“动手!”
衆人一齐上前,只见张家祖坟旁边的地面,被利落地挖开一条道来。
“这条道,不是张家祭祖用的?”
正是那条小道,花树全无,只生野草。
卫三原看弟兄们动手,对我点点头。
一旁的仆妇道:“张家的坟早已迁走,三爷出资,让张家与哈同夫妻打官司,就是为了留出这条道来。”
所以说,一切布局,早在哈同花园还在圈地时,就已开始。卫三原出钱出力,让张家和哈同夫妻死杠,他们不愿让出家中坟地,是为了替盐帮在此留出一块独立的空间!我记得,哈同夫妻对此没有开发权,所以即便花园修建之时,此处也不能动土。
我不由泛起另一个疑问:“那这唱戏声……”
仆妇道:“哈同夫妻深信鬼神之说,为保万无一失,便安排小双姑娘在暗道中日夜吟唱,以乱这罗伽陵的心神。三爷还安排了居士数名,对罗夫人日日宣讲,此处有怨魂未散,使他们不起疑心。”
“可这……也太冒险了!万一她派人来查探呢?”
仆妇看着我,仿佛这问题荒了她的大谬。
卫三原冷看她一眼,她忙对我恭敬道:“回艾老板,罗夫人身边的人,都归我管。”
这意思:你是说我不行,还是说三爷不行?
我哪敢说话。
晚风中,立着陆小双。她白衣如翅丶衣带飘飞。
我一时忘了她毁去的面容,只觉得,即便是一个背影,亦别有一份风流婉转,在这夜色中,如同一个精灵。
我突然很想知道,是怎样的过去,让她毁去面容,又为卫三原潜伏在这暗道中,日日装神弄鬼,把戏演进了人生?
而陆小双的身边,还站着陆小蝶。两姐妹经年久别,此时却相顾无言。
陆小蝶不知是否也看见了,她那曾姿容绝世的二姐,此时已然折翅。而二姐不知又是否知道,陆小蝶已失所爱,此时滋味难言。
两姐妹,都不问彼此伤心往事,亦不问浮生为欢几何。
她们只并肩立在月光之下,一任岁月穿越两人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