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蛇妖(6)
(六)
薄暮时分,西湖水仙王庙前,人潮涌动。
得益于赵震的全面动员,除州衙外,连带着杭州府的驻军都发动了起来,知州大人请高人酉时在水仙庙前捉拿“唤人蛇”的消息传得飞快。
州城之中好事者衆多,一时间无数百姓涌向水仙王庙,虽酉时未至,但见庙前两列弓手整齐肃立,另外还有些军汉正在搭台布置,还真有一副要捉妖的架势。
于是百姓越聚越多,随着日渐西斜,很多人还提了灯或举了火把,一时间照的白堤上灯火通明。
酉时正,赵震准时出现在了刚刚搭好的高台上,清了清嗓,台下很快安静了下来。
“诸位,近日‘唤人蛇’于城中危害遽重,为城中父老计,本州今日特请来范娘子为诸位解开谜团,以期官民一心,共祷我杭州风调雨顺,官家康泰,大宋国安。”
知州大人只字不提捉妖,也不见传言中捉妖的道人,只提及了一位没名没姓的小娘子,台下百姓不免云里雾里,七嘴八舌起来。
范舒遥心里阵阵发苦,赵震如此干瘪直白的开场介绍,等于把今晚的一切因果都甩给了自己。台下百姓皆是为“唤人蛇”而来,若是自己所料有误,那可着实有些难以收场了。
她缓步上台,越发感受到自己狂乱的心跳,但事已至此,她必须给杭州百姓一个解释。
她上台前就摘了帷帽,此刻俯视着台下衆人,等他们都安静下来後,才提气开口。
“各位周知,从前月起,‘唤人蛇’在杭州城连续制造掳人事件多达十三起,其中甚至包括州尊爱女。我观城中气氛紧张,可见‘唤人蛇’已经影响到了各位的正常生活。我受州尊家人所托,对唤人蛇进行查探,总算有了端倪——就在方才,州尊已遣人将制造此案的一干主犯捉拿,掳走诸位亲戚朋友的,绝非妖兽‘唤人蛇’,而是一群潜伏在城中的凶徒!”
“不是蛇妖?”台下有百姓惊呼出声,继而纷纷各自议论,范舒遥不难猜到他们说些什麽,许多百姓都见证过‘唤人蛇’作案,除了妖,人怎麽可能做到在那麽短的时间里消失不见?
范舒遥不慌不忙,只等议论声渐消,适时开口:
“诸位所知‘唤人蛇’掳人,多是凭借蛇妖会向被掳者发出‘何处来,那里去’声音以及妖风裹挟後凭空消失,请诸位仔细回想,可有人见过‘唤人蛇’真容?”
台下百姓有的直接摇头否认,有的则好像陷入了努力回想。
“不知诸位可否想过,会唤人丶会掳人消失的妖物,为什麽一定是‘唤人蛇’,而不是‘唤人猪’丶‘唤人鸡’丶‘唤人狗’呢?”
台下有人露出恍然地神情,又一阵躁动。
“我想诸位都是在眼见之前便事先听过‘唤人蛇’掳人的说法,是以一旦听见唤人丶看见掳人,便先入为主地认定是‘唤人蛇’,而最先告诉大家掳人的是‘唤人蛇’的人,就是制造‘唤人蛇’的凶徒!”
范舒遥眼见台下衆人逐渐信服,感觉原本惴惴的心跳也平复如常,略略擡手示意衆人再度安静下来,她知道此刻百姓们最关心的问题是什麽,继续朗声讲道,“至于这群凶徒如何借‘唤人蛇’实现在杭州城中掳人,我想请大家先回忆冬月十七在断桥的那场事件。”
她话音未落,已有人回头向断桥的方向望去,断桥在白堤之中偏东,而水仙王庙在白堤东端岸上百步,站在水仙王庙前,刚好可以望见断桥。
范舒遥也顺着衆人目光望去,今夜水仙王庙前聚集百姓太多,也有些没凑到近前,三三两两站在了断桥之上,但她一眼便认出了那个长身玉立的身影。
滕冉在看着她。范舒遥定了定神,继续讲。
“那天是巫觋向水仙王祈雨的日子,因为杭州城连日来的大旱,所以参与祭典的人非常多。凶徒选择彼时在断桥生事,岂不是生怕人们看不见。”
“是啊,若是掳人,应该挑人少僻静的时候和地方下手啊!”人群中有人忍不住,大声应和道。
范舒遥微微颔首,“正是,所以‘唤人蛇’在断桥那场掳人,正是凶徒为了震慑诸位,精心策划的属于‘唤人蛇’的
表演
!”
台下一片惊呼。
范舒遥回身朝赵震拱手一礼,赵震点了点头,便有两名弓手自水仙王庙里挟了一名五花大绑丶戴黑头套的人犯上了台。范舒遥向那人犯走了两步,弓手配合地将人犯上身按低,让范舒遥顺利地扯下了那人的头套,“诸位,能否认得出此人是谁?”
台下又一片惊呼。
范舒遥认识他不超过半刻,但台下百姓,识得他的不在少数。
“陈鲁!”“是陈鲁!”“他不是那天,被蛇妖捉走了吗?”台下一时人声鼎沸。
“没错,他就是陈鲁,”范舒遥环视台下,沉了口气,放大了自己的声音,“冬月十七那天,就是他自己走上了断桥,给大家演出了一场被‘唤人蛇’掳走的戏码。”
人群中有那天在断桥的,便随着范舒遥回忆,“唤人蛇”召唤的声音的确是围绕陈鲁发出的,当时只觉得恐怖,现在细想,如果是由陈鲁自己喊出,确实是最大的可能。
只是,他又是怎麽
消失
的呢?
“他既没有被蛇妖掳走,更没有凭空消失,只是接连施展了几个小法术,就是民间俗称的‘障眼法’而已。”范舒遥提到障眼法,有几分不屑,陈鲁的术法皆是新学的,如此粗浅竟也骗过睽睽衆目,可见人们对于所看见的东西,是多麽容易轻信。
世人总说“眼见为实”,殊不知这一双眼,其实最容易也最方便被欺骗。
“当日,陈鲁独自怀抱布包走到断桥上,开始用事先练好的腹语假造‘唤人蛇’呼唤,等到衆人注意力都集中在他身上的时候,暗中抖开怀中包袱,以御物术裹挟其中已碾碎的黑色枯叶制造黑色旋风腾空景象。枯叶本极轻之物,且已被事先碾碎,只需术法稍加催动便可升至空中自行旋转,且在升空的过程中会被风力不断碾压,逐渐形成细小粉末随风散去,肉眼再难看见,这就是那股黑风升至半空消失不见的原因。
“而当大家都在看着那股黑风时,陈鲁则蜷缩身体,将怀中布包彻底抖开成一块布盖在自己身上,由于布本身便是灰色,与断桥颜色相近,陈鲁再施展混淆术稍加改变衆人眼中那块布的形态,将其变至和断桥桥面一般颜色纹理,等到大家的目光从半空中再回转到断桥上时,他一个大活人,就好像消失了一样。”
“哦……”台下有人恍然惊呼。
陈鲁嘴被封着,说不出话来,但也感受到台下衆多如刀的目光,把头压得更低了,如果不是两名弓手曳着,恐怕就要瘫在地上。
“至于事後陈鲁是如何脱身,则不得不提及另一个人了。方才州尊派出的快手也正是通过追踪此人,顺利找到了陈鲁藏身之地。”
范舒遥说到这里,回头向赵震望去,赵震再度点了点头,又两名弓手自水仙王庙中挟了一名五花大绑的人犯走出来,不同的是,这一次的人犯没有罩上黑布头套,是以人群中很快便有人认出了他。
“陈午!是州衙的差役陈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