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告别赤渊时,火灵珠还带着罪火炼狱的馀温,唐文竹将它贴身藏在锦袋里,锦袋边缘绣着的流云纹被热气烘得微微发烫。他循着赤渊临别时指的方向往宗灵七非天宫走,脚下的云阶由青白玉石铺就,每走一步都能感受到玉石沁出的凉意,恰好中和了火灵珠的灼热。越往天宫深处走,空气里的灼热气浪越淡,取而代之的是清苦的药香——那是一种混合了薄荷的凉丶当归的醇丶紫苏的辛的气味,混着晨露的微凉,像一层细腻的薄纱裹住周身,连头发丝都沾着淡淡的草木气息,悄悄化去了罪火残留的燥意。
他原以为天宫入口该是雕梁画栋的威严殿门,檐角挂着鎏金铜铃,风吹过时能响出十里清音。可眼前只有一道半掩的竹篱门,竹条是深褐色的,表面泛着经年累月摩挲出的温润光泽,门楣上爬着不知名的藤蔓,藤蔓的茎秆纤细如丝,叶片呈心形,翠绿得能掐出水来,每片叶子上都凝着一颗晨露,阳光透过叶片照在露滴上,折射出细碎的光斑。风一吹,露滴便顺着叶片边缘坠落,“嗒”地一声砸在门前的青石板上,砸出细小的水花,连空气中的潮气里都裹着药香,深吸一口,连肺腑都觉得清爽。
唐文竹伸手推开竹篱门,门轴发出“呀”的轻响,像是怕惊扰了这片静谧。推门而入,成片的药圃顺着缓坡铺开,坡上每隔三尺便立着一块小木牌,木牌上用墨笔写着草药的名字,字迹与檐下药罐上的小楷如出一辙。紫苏的紫叶在阳光下泛着光泽,叶片边缘微微卷曲;薄荷的绿叶间藏着细碎的白花,风一吹便飘来沁人的凉意;当归的茎秆笔直,根部埋在松软的黑土里,隐约能看到露出的浅褐色须根。所有草药都按品类整齐生长,叶片上沾着晨雾的湿气,指尖轻轻一碰,便能感受到水珠的微凉,连风掠过药圃时,都带着草木的清润,拂过脸颊时像极了柔软的棉絮。
药圃尽头是一间竹屋,竹屋的屋顶铺着晒干的茅草,屋檐下挂着十几只陶制药罐,陶罐的颜色是深棕色的,表面有些许细小的冰裂纹,每个陶罐的棉纸封口上都用小楷写着药名与炮制日期,“柴胡,庚子年八月初六炮制”“甘草,辛丑年三月廿一晾晒”,字迹锋利落拓,一笔一画都透着认真。屋前的竹架上晾着草药,有的被捆成小束,有的摊成薄饼,阳光透过竹架的缝隙照在草药上。
“吱呀”一声,竹屋的木门被从里推开。唐文竹擡眼望去,立在门口的女子身着素白布衣,衣料是粗棉的,却洗得干干净净,领口和袖口都缝着细密的针脚。她的头发用一支羊脂玉簪束着,玉簪通体莹白,没有任何花纹,却透着温润的光泽。女子的面容清冷如月下寒梅,眉毛细长,眼尾微微上挑,却没有半分媚态,反而透着疏离;鼻梁高挺,唇色偏淡,像刚被晨露浸过。她的指尖沾着新鲜的药汁,是深绿色的,正顺着指缝一滴一滴落在青石板上,晕开浅褐色的痕迹,那痕迹像极了墨滴在宣纸上,慢慢晕染开来。她手中握着一卷竹简,竹简用牛皮绳捆着,边角有些磨损,显然是经常翻阅。
女子的目光刚落在唐文竹身上,便骤然一凝,原本平静的眼底泛起细碎的波澜——她分明看见,唐文竹胸口的锦袋外,正有淡红色的罪火纹路在隐隐跳动,那火焰带着炼狱独有的阴毒气息,正顺着他的经脉往四肢百骸蔓延,连他周身都染着一层暗沉的红。
“罪火?”女子的声音如清泉过石,清脆却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凝重,“你身上怎麽会沾着炼狱罪火?”她往前半步,指尖悬在唐文竹胸口三寸处,却没敢直接触碰,只皱着眉道,“这火能蚀骨焚魂,若不尽快化解,不出三日,你的经脉便会被烧得寸断。”
唐文竹刚要开口解释,女子已转身往竹屋走,只留下一句“进来吧”。他连忙跟上,踏入竹屋时才发现,屋里的陈设很简单,一张竹制的桌案,两把竹椅,桌案上放着一个陶壶和几只瓷碗,旁边的陶竈上,一只陶锅正冒着热气,浓郁的药香从锅里飘出,比屋外更甚。
女子走到陶锅旁,掀开锅盖,用木勺搅动着锅里深褐色的汤药,动作熟练利落。“这是清炎汤,我原是熬来备着的,恰好能化你身上的罪火浊气。”她说话时没回头,语气依旧疏离,却少了几分拒人千里的冷漠,“你先坐,再等片刻就能盛了。”
唐文竹刚在竹椅上坐下,脑海里突然响起系统灵枢冰冷的声音,那声音没有任何情绪,像极了冬日里的寒冰:“触发紧急任务——三日内协助青鸾修复《青鸾医典》核心篇章,并找到‘生肌百草方’。任务失败,将触发魂飞魄散惩罚。”
他的脚步猛地一顿,指尖下意识攥紧了衣摆,粗棉的衣料被攥得发皱,指节都泛了白。系统从未给出过如此严苛的任务,以往最多是“修为受损”“灵力减半”,可这次却是“魂飞魄散”——连转世的机会都没有。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像要撞破肋骨跳出来,显然此事背後藏着不一般的凶险,或许与人间的异动有关。
“发什麽呆?汤好了。”女子的声音再次响起,将他从慌乱中拉回现实。她端着一碗汤药走到他面前,瓷碗是淡青色的,碗沿有些细小的缺口,碗壁上还沾着水珠。温热的触感透过瓷碗传到唐文竹的指尖,带着暖意。“趁热喝,凉了便失了药性。”
唐文竹连忙道谢,接过药碗。汤药的颜色是深褐色的,表面泛着一层细小的泡沫,药香扑面而来,带着一丝苦涩。他屏住呼吸,仰头喝了一口——入口时确实微苦,像吞了一口晒干的黄连,可咽下後,一股回甘却从喉间缓缓升起,顺着喉咙滑进胃里,再从胃里扩散到四肢百骸,之前因罪火灼烧而发紧的经脉瞬间舒缓,连带着紧绷的神经都放松了几分。他放下碗,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桌案另一侧——那本摊开的残破古籍,封面是深棕色的,边角已经磨损,书页泛黄,有的地方还带着虫蛀的小孔,正是《青鸾医典》。书页上许多字迹模糊不清,像是被水浸泡过,几处还被黑色雾气缠着,那雾气像活物一样,在书页上缓缓蠕动,篡改後扭曲的符文像在纸上生了锈,颜色是暗沉的黑色,与系统提及的“核心篇章”模样完全吻合。
“前辈,晚辈此来,是为修复《青鸾医典》。”唐文竹放下碗,将怀中藏着的另一本典籍取出放在桌上,那本典籍的封面与《青鸾医典》相似,却更为完整。他的指尖轻轻拂过残破的书页,动作轻柔得像在触碰易碎的琉璃,“幽冥阁篡改典籍,不仅乱了罗酆秩序,恐怕还会影响人间。晚辈在来的路上,已经看到几处人间村落有异动,村民们都在传‘疫病要来了’。”
女子的目光终于落在古籍上,她的指尖悬在书页上方许久,似乎在犹豫要不要触碰,过了好一会儿,才轻轻触碰到残破的边缘,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什麽珍贵的宝贝。“修复?”她忽然轻笑一声,那笑声很轻,却带着浓浓的自嘲,像是在嘲笑自己,又像是在嘲笑这本医典,“就算字都复原了,又能如何?二十年前,我拿着完整的医典,不还是没能救得了那些人?”说罢,她转身走向屋角的书架,书架是竹制的,分了三层,上面摆满了竹简和线装书。她踮起脚尖,取下最顶层一卷用青布包裹的竹简,青布的颜色已经有些发灰,边缘还缝着补丁。她将竹简放在桌案上,层层解开青布,里面是叠得整齐的处方笺,笺纸是淡黄色的,边缘已经卷起,上面的字迹密密麻麻,有的地方写了又改,墨点晕染开来,边缘却被水渍洇得模糊,连墨迹都发了皱,显然是被泪水反复浸泡过,才能留下这样的痕迹。
“这些是二十年前人间大疫时的方子。”她将处方笺摊在桌上,指尖划过其中一张:“一百二十七种配伍,三十九味主药,我守在疫区三个月,每天只睡一个时辰,熬药熬得手都在抖,可还是有人断气。有个妇人抱着三岁的孩子跪在我面前,那孩子发着高烧,嘴唇都烧裂了,流着血,妇人跪在地上,额头磕在石子路上,磕得全是血,求我救救孩子。我蹲在那里,手里拿着医典,翻了一遍又一遍,却找不到能救那孩子的方子,只能看着孩子的手一点点凉下去,从温热到冰凉,最後连身体都硬了……”
她的声音渐渐发颤,原本清冷的眼底泛起红意,像被染上了胭脂,却强忍着没让泪水落下,只是眨了眨眼,将泪水逼了回去。“我是医者,以‘救死扶伤’为己任,却连最基本的‘救命’都做不到。这本医典,不过是堆没用的纸罢了,就算修复了,又能改变什麽?”
唐文竹看着笺纸上反复修改的痕迹,那些字迹里满是焦急与无奈,又想起系统的任务,心口突然发紧,像被什麽东西攥住了,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他正想开口劝慰,说“这次不一样,我们一定能找到办法”,竹屋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嗒嗒嗒”,声音很响,打破了药圃的静谧,还伴随着隐约的哭喊声,那哭声很杂,有男人的低吼,有女人的啜泣,还有孩子的啼哭,声音越来越近,搅得院中的药香都乱了几分,原本清润的气息里,多了一丝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