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淮序随意翻阅着账册,微微点头,转而看向孟辞,“你自霁州而来,可曾听闻霁州半年前地震一事?”
“略有耳闻。”孟辞飞快回忆,暗道不妥,皱起眉来问张显:“张大人,可否告知下官,当时霁州汇报灾情时是什麽说的?”
张显道:“霁州损失惨重,建筑损毁过半。”
孟辞回想起在霁州所见,城中并无过大损毁後留下的痕迹,若无人提醒,孟辞无法看出霁州有过较大天灾。
她不免心惊,一个牵扯霁州乃至河南府的推测涌上心头——谎报灾情。
孟辞语言又止,沈淮序知道她的犹疑,便道:“张知府,朝廷已派人去过霁州,但所见却与你口中描述不同。霁州去岁有过天灾,损失却够不上‘惨重’。”
张显当即明白沈淮序的弦外音,起身作揖,惶恐道:“是下官疏忽。”
沈淮序道:“我等到此不是游山玩水,一是寻证据,二是拿人。你写好陈词,摆出证据,若是清白,朝廷不会冤枉。”
张显知道沈淮序和玄鹰卫指挥使造访,目的必然不在自己,且剑锋已露,只不过是需要证据,但还是惊出一身冷汗,战战兢兢地应好。
张显领命离开後,堂中只剩京都来的人。
孟辞满腹疑窦,求索似地看着沈淮序问:“大人直驱怀庆府而非霁州,是怀疑霁州流出了银子和怀庆去岁的赈灾粮有关?”
沈淮序还未作答,只听陈放哈哈一笑,“清和,你只顾着审人,却疏漏了秦家的産业。秦家,可不止烧瓷。”
孟辞心有不服,暗道自己当然知道秦家涉猎甚广,只是消息不如他们消息灵通,不知到底做着什麽买卖,既然他们知道,合该早些透露才是。
陈放解释道:“缮治城郭丶买卖粮食,你目之所及,秦家都有涉猎。”
孟辞抿了抿唇,喃喃道:“既然知道,且有所怀疑,为何不早些出手,还要作一场秀?”眼下倒好,她开罪了萧明懿和武安侯。
见她忍着不悦,陈放笑道:“我们也是刚开始查,若没有你在涿州和霁州的发现,很难走到这一步。你劳苦功高,我跟沈衡都记着你的功劳,少不了你的好处。”
孟辞很是受用,不禁微扬下巴,嘴角微弯,眼中透光,活像一只骄矜的小猫。
这还差不多,不枉她受了那麽多伤。
沈淮序喝茶时以茶碗挡笑,陈放则颇觉有趣,笑出声来:“你这人也太好收买了,就不怕我是说来应付你的?”
“那不能,陈大哥不是这样的人。”
这话在沈淮序听来和撒娇无甚分别,他手一顿,敛了笑意,对陈放淡淡道:“霁州那边也得盯紧了。待今日拿的人招供,就前往霁州,左右不过是几个时辰的事,你抓紧审。”
“我知道。”陈放面露打量,“先前也没见你急,吃错药了?”
语毕起身,不理沈淮序,朝孟辞道:“走,我教你怎麽审人。”
孟辞一听能学到东西,立刻跟沈淮序告辞,却见他面色阴沉,不为所动,孟辞刚想询问,就被陈放勾着脖子出了正堂。
嘴里还嘟囔着:“你别理他,最近老这样,八成是撞鬼了。”
怀庆府衙大牢深似巨口,甬道如墨浸透,越往深处,寒气愈发阴森刺骨。
牢中除却陈放抓到的山匪,还有飞雁。
孟辞本欲学习审诀之技,却见刑架滚过:烙铁红丶竹签青各样刑具,陈放字字如钉,山匪皮开肉绽,口中血沫喷溅间唯答“是”。
手段之残忍毒辣,连孟辞都不忍细看,硬生生被哀嚎逼退至墙角。这哪是审讯,分明是屈打成招。
陈放拿到供词後很是满意,还邀孟辞一同“欣赏”,又想起什麽来,道:“你们在隐雾山抓到的人,命救下以後也是这般审的,一开始嘴硬得很,其中一个受不了刑,还是招了些。”
孟辞两眼放光,“他们认了?是不是世子的人?”
陈放点头称是,孟辞却疑惑道:“世子的人丢了,他却没什麽反应,这不是很奇怪?小心其中有诈。”
陈放哪能不知,意味深长地笑道:“既是我们想要的结果,何必深究过程,哪怕是刻意为之我们也接受。”
孟辞一惊,“这是何意?”
陈放卖关子道:“一切都在既定的路上,这便够了。”
思绪电光石火,孟辞转瞬了然,低声道:“是陛下的意思吗?难怪要按兵不动,原来是为了放长线钓大鱼。”
若旁人妄测天心,陈放必不容情,但他看孟辞像看兄弟,反生点拨之意,便道:“你还不傻。想往高处爬,也要学着揣度圣意。至于手段,只要能达到目的,不君子也无妨。”
孟辞一时无言,她知道陈放在用心授予经验,但她难以即刻认同,话锋一转道:“另外那人应该是长公主的人不假,她虽挟持我,但也救了我一命,陈大哥能否下手轻些?”
陈放笑道:“她啊,不必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