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请唐队长将我的意见如实上报。”徐应明说,“上峰自会判断情报的真假。”
唐毅功没有说话,皱着眉头,似乎是在衡量着利弊得失。
徐应明见他仍在迟疑,决定再下一剂“猛药”:“当年我在长衡站实习时,不巧遇上文夕大火,听说他们後来枪毙了始作俑者,那个长沙的警备司令。唐队长觉得,自己比那位将军如何呢?”
唐毅功妥协道:“好,你的情况我会跟上面反映。但至于他们信不信……我可保证不了。”
“多谢。”徐应明舒了口气。她的胳膊还被绑着,却如释重负般向後靠在椅子上。
唐毅功交代了看守几句,便向审讯室外走去,还没踏出门,便听见身後传来一道疲惫的声音:
“你放心,我会配合局里面的审查的。”
他冷哼一声。
看守所的审讯室阴暗潮湿,甚至连铁窗也没有,看不见一丝阳光。在这里,时间仿佛停滞了。
唐毅功还没回来。徐应明被关在这里,审讯室里没有别人,但门外有两个看守,她不认识。一阵阵惨叫声和谩骂声,却从其他牢房和审讯室向自己待的这间涌来,听得她头疼。
徐应明反思起自己这一路来的言行,究竟是何处出了问题,叫上面对自己産生了怀疑?是胡文怡,还是老沈?
他们究竟查到了多少?
但比起这些,她更担心那一份她押上性命带回来的日军情报。他们会相信吗?还是会因为现在她“涉嫌通共”的罪名,对它置之不理?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她可就真是数万同胞和前线将士的罪人了。
等待总是未知和焦灼的。不知过了多久,审讯室的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面打开。看见朱砚平的那一刻,徐应明的内心不知怎的竟然平静了下来。
她看见唐毅功哈着腰,恭敬地将身後那个身着笔挺军装丶别着上校领章的年轻男子请进审讯室,然後说道:“老师,您请坐。”
朱砚平点点头,目光落在徐应明身上,开口却是对唐毅功说:“唐队长,我想和她谈谈。”
“当然。”
唐毅功离开了。
朱砚平目光沉沉地打量着她,漠然的脸上看不出一点情绪。徐应明突然就想到了她第一次见他时的情景,也如这般,他总是占高位把控局势的那一个,决定着自己命运的走向。
那是四年前的上海,中国军队在淞沪的战场上频频失利。十一月,日军登陆金山卫後,逐渐对我军队形成包围之势,委员长不得不下达撤退命令。三日後,上海沦陷,但反抗的枪声从未停止。上海特区组织了几个潜伏组,负责对日情报,以及暗杀丶破坏丶策反等工作。
朱砚平就是在这个时候找上徐应明的。
她很清楚地记得,当时的他化名宋涧石,扮作学校褚教授从商的外甥接近的自己。
那天他们秘密地谈了许久,末了他说:“如今的时局,外敌入侵,在我国土上肆无忌惮,烧杀抢略无恶不作。徐小姐难道就甘心如此消沉,认命做一个亡国奴吗?”
徐应明只是笑笑,反问道:“你如何认定我就是消沉了?我父亲是中华复兴会的成员,与领事馆的岩崎长官私交甚笃。至于所谓输赢丶时局,似乎于我家而言,都并没有什麽影响。”
她也在试探。
朱砚平看出了她的防备,想起自己先前收集的情报,似是对她的谨慎很是满意。他想了想,说:“东昌饭店302号房间的衣柜底层有一只木匣子,明天下午四点,在环龙路附近的法国公园,你把它交给一个手拿二十九日《申报》的男人。”
那是徐应明第一次参与他们的任务——虽然只是作为“信使”——既是对她的考验,也是朱砚平国府情治人员身份的证明。
三天後,大道政府首脑苏锡文的机要秘书仇芳雄被枪杀于自家公馆大门外,一同丧命的还有他的司机和十岁的儿子。然而待巡捕房的人赶来时,凶手却早已不见了踪影。
事发之时,朱砚平就站在公馆斜对面饭庄三楼的窗户前,平静地看着这一切。
徐应明在他身侧,望着大街上仇芳雄等人的尸体被逐一擡走,留下满地的血迹,他的太太在一旁被人搀扶着,哭得撕心裂肺。她突然开口说:“你就不怕被我提前知道了你们的精心布置的暗杀计划,然後去日本人那里告发?”
“你会吗?”朱砚平反问道。
“你似乎一直都对我很有信心。”
“是对我自己的情报能力有信心。”朱砚平纠正道,“你并不像表面那样信任你的父亲,恰恰相反,你对他早有不满情绪。”
徐应明愣了愣,点点头。两个人谁也没再说话,气陷入安静之中。过了好久,她才突然轻笑一声,指了指窗外未干的血迹。“现在我有别的选择吗?”她反问道,“只怕我说一个不字,便要和他们一样的下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