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露
太子踉跄着冲出伽蓝寺後门时,夜露已重。素绫寝衣被石缝里钻出的荆棘勾破了边角,沾着的血污混着露水,在月光下泛着暗沉的光。
他每跑一步,肩头的伤口就扯着疼,像有根细针在骨缝里扎,钝痛顺着脊梁往四肢蔓延。
身後的打斗声还没歇,金属碰撞的脆响丶黑衣人闷哼的声音,裹在夜风里追过来,缠得他心口发紧。
他忍不住回头望——残垣断壁间,那道蒙着轻纱的身影正被七八名黑衣人围着,长剑舞得像团冷光,可左臂的动作明显慢了,玄色劲装的袖口已被血浸成深黑,每一次挥剑,都有血珠顺着剑穗滴在青石板上,与露水融在一起,晕开细小的红圈。
“别回头。”太子在心里对自己说,脚下却慢了半拍。
他想起方才在佛像後,那人说“我引开他们,你往皇宫跑”时,声音里压着的沙哑;
想起解镣铐时,指尖触到的冰凉温度,还有那人身上淡淡的墨香——像极了小时候太後偶尔给他讲墨王府旧事时,书房里燃的墨锭味道。
夜风卷着草木的清香过来,混着远处飘来的一丝血腥味,太子猛地回神,攥紧了手里的木棍。
木棍是方才从佛像旁捡的,带着陈年的木屑味,他握得指节发白,指甲嵌进掌心,才压下回去帮忙的念头。
那人说“无论遇到谁,都不要轻易相信”,他得听话,得活着,不然那人的牺牲就白费了。
跑过一片矮松林时,松针扫过脸颊,刺得生疼。太子脚下一软,踉跄着扶住一棵松树的树干。
树皮粗糙,蹭得掌心发疼,他借着树干撑着身子喘气,胸口起伏得厉害,喉间泛起淡淡的腥甜——方才被掳时挨的那几拳,此刻才显出後劲。
“太子殿下?”
一声低唤突然从树後传来,太子猛地攥紧木棍,转身时却见一道玄色身影从阴影里走出。
是个穿夜行衣的暗卫,面罩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沉静的眼,手里提着个水囊,递过来时动作很轻:“太後娘娘吩咐,属下在此接应。”
太子盯着那只骨节分明的手,迟疑了片刻才接过水囊。囊身是硝制的鹿皮,还带着点温意,他仰头喝了一口,凉水顺着喉咙滑下去,压下了喉间的腥甜,也稍微缓了肩头的疼。
“引开敌人的那位公子……”他声音发哑,“你们可去接应了?”
暗卫垂了垂眼,声音没什麽起伏:“太後娘娘吩咐,先护殿下去别院暂避。
那位公子身手不凡,自有脱身之法。”
太子捏着水囊的手紧了紧,鹿皮的纹理硌着指尖。他知道太後的安排向来周全,可方才那人手臂流血的模样,总在眼前晃。
他还没问清那人是谁,还没说声谢,甚至连那人的脸都没看清——只记得月光下,轻纱勾勒出的硬朗下颌线,还有说话时,偶尔从纱缝里漏出的丶带着点疲惫的呼吸声。
“走吧。”太子最後望了一眼伽蓝寺的方向,打斗声已经远了,只有夜风穿过松林的沙沙声,像谁在低声叹气。
他跟着暗卫往林深处走,素绫寝衣的下摆扫过沾露的草叶,留下一串湿漉漉的痕迹。
宫门口的石阶上,银璃已经等了快一个时辰。手里的食盒还温着,里面是她傍晚时特意给鹤陌熬的莲子羹。
食盒的提手被她攥得发烫,绢帕上绣的兰草纹样,也被指尖揉得变了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