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阿莲小心翼翼擡着琴案来到院中。
那琴身泛着温润的桐木光泽,十三枚玉徽在暮色中莹莹生亮。
"麻烦了。"云渺欠身道谢,手指已情不自禁抚上冰弦。
当她指尖拨动第一声泛音时,恰好一阵穿堂风过,将满树桃花吹得纷扬如雪。
暮色渐沉,最後一缕斜阳穿过桃树枝桠,在青石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云渺端坐在落英缤纷的桃树下,纤指轻拢慢拈,一曲《梅花三弄》从冰弦间流淌而出。
琴音清泠,与簌簌落花声交织成一片。
花清斜倚在湘妃竹榻上,手中团扇不知何时已滑落在地。
她半阖着眼睫,目光朦胧地追随着云渺被晚风吹起的衣带。
琴声如潺潺春水,将她的疲惫渐渐抚平。
阿莲原本捧着茶盘侍立廊下,此刻也不由倚着朱漆圆柱,眼皮一点点垂落。
茶盘中的青瓷盏映着天边最後一抹霞光,随着她放松的手指微微倾斜。
琴音渐转柔和,似一片羽毛轻轻拂过心头。
花清终于支撑不住,歪在绣枕上沉沉睡去,一片桃花恰巧落在她微啓的唇边。
阿莲也滑坐在回廊转角,抱着膝盖蜷成了小小一团。
唯有云渺依旧挺直背脊,指尖在弦上轻勾慢挑。
夜风忽起,卷起满地残红围绕着她翩跹起舞。
她望着熟睡的二人,唇角浮起温柔的笑意,将最後一个泛音弹得极轻极轻,仿佛怕惊扰了这场桃花梦境。
云渺踮着脚尖穿过垂着纱帐的月洞门,花清的闺房里还残留着淡淡的安神香气息。
她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小心翼翼地翻找着——先是梳妆台上的鎏金首饰盒,珠钗玉簪在指尖下发出细碎的碰撞声;接着是床榻边的紫檀木柜,每一层抽屉拉开时都屏住呼吸,生怕惊醒睡在外间的丫鬟。
她的手指忽然触到个绣着桃花的锦囊,心头一跳,解开却发现只是些晒干的桃花。
窗外传来打更声,她急得鼻尖沁出细汗,又去翻博古架上的红木匣子,里头却只有些泛黄的诗笺。
"到底收在哪儿了。。。"她咬着唇喃喃,忽然瞥见多宝格最上层摆着个陌生的螺钿盒子。
刚踮脚去够,却不慎碰倒了案上的青瓷花瓶。
电光火石间,她广袖一拂,竟稳稳接住了下坠的花瓶,连里头的水都没洒出半滴。
将花瓶放回原位时,她望着水中晃动的月影,终于轻叹一声:"时间要到了,只能等下次了。"
云渺轻轻合上花清闺房的雕花木柜,指尖还残留着檀木的幽香。
裙裾扫过青砖地面,她像一缕月光般悄无声息地退回庭院。
桃树下,古琴的漆面映着最後一抹晚霞。
云渺刚拨动第三根冰弦,忽然听见身後传来窸窣声响。
花清揉着惺忪睡眼从竹榻上坐起,唇畔那片桃花随着她的动作飘落:"我竟睡着了。。。现在什麽时辰了?"
廊下的阿莲也猛然惊醒,茶盏从膝头滚落,在青石板上敲出清脆声响。
她慌忙去捡,却见盏中不知何时盛了半盏桃花,正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
"刚过酉时。"云渺指尖悬在弦上,笑意比琴音更柔和,"你们睡得正香,我便没忍心停弦。"
她伸手接住一片飘落的桃花,那花瓣在她掌心化作淡淡的胭脂色。
云渺起身拂去裙裾上的落花,琴弦犹自微微颤动。
她轻声道:"天色已晚,我就先回去了。"
花清闻言,急忙从竹榻上起身,衣袖带翻了案几上的茶盏也浑然不觉:"留下来吃晚饭吧?"
云渺望着花清被晚风吹乱的鬓发,指尖在袖中微微收紧。
她垂下眼帘,唇角却浮起温柔的笑意:"多谢花小姐,不必麻烦了。"
月光已经爬上她的裙角,为月白的衣衫镀上一层银辉。
花清还想再留,却见阿莲提着灯笼匆匆赶来。
暖黄的光晕里,云渺的身影在满地落花中显得格外单薄。
她忽然解下自己的黛色披风,不由分说地裹在云渺肩上:"那让轿子送你回去"
"真的不用。。。"云渺刚要推辞,一阵夜风突然卷起满树桃花。
纷纷扬扬的花雨中,花清固执地攥着披风系带的手指顿了顿,终究只是轻轻打了个结。
云渺的身影在花府朱门外渐行渐远,月白的裙裾扫过青石板,像一抹将散的雾。
花清忽然轻笑出声:"倒是有些按耐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