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阿姨递给他一双新的拖鞋。他一看就知道是新的,徐佳媛一直很注意生活的体验感,全家上下的行头家具用品都是经过精挑细选。江沐的这双拖鞋和他们的,不是同一个款式,甚至不是同一个品牌。他能理解,自己几年没回家了嘛,有些杂物堆在家里也是占地方,当然是丢了比较方便。他像一个第一次来这个家里做客的客人,被请到沙发上喝茶。徐佳媛和江眠晟一左一右地夹着他。他有点无聊,也不愿意面对这一左一右的欲言又止。打开了电视,随便选了一个台。客厅里变得吵吵闹闹。义愤填膺的男主指着他倔强顽固的父亲,“我迟早要脱离你的控制!”那个秃顶的中年男人冷笑一声,“呵,非要跟我作对,我倒是要看看您能干出个什么名堂来!”最后拂袖离去。一边的江眠晟不自在地正了正身子,还装模作样地理理袖口和领带,哪怕那里一个褶皱都没有。江沐忍笑忍得简直要撅过去,他可太乐意看江眠晟吃瘪了。这好戏还没看两分钟,阿姨就来叫吃饭了。江沐兴致缺缺地走开了。三个人各怀心事,这桌饭注定不会吃得太愉快。但江沐早不似当年那样战战兢兢地等着江眠晟开口挑他错。他主动将这些年的经历说了一通,又介绍了新的工作。其实徐佳媛早就把这些调查得清清楚楚,只是听儿子轻描淡写地说,明明是那样冷静客观的语调,她却总是听得心中一窒。她缺席太多,哎哎又叹叹,最后只能摸着他的发际说你这些年辛苦了。其实江沐说完这些,他才发现自己早就释怀了,不再求理解和包容,也没有期待。他只是像再遇很多年没见的朋友,再自然不过地寒暄几句,聊聊这些年的近况。等到轻舟已过万重山,才发现山外有人等我与否,原来没有那么重要。终于等到一场父亲没有出言否认、打击他的晚饭。他看到江眠晟斑白的鬓角,抿得平直的嘴角,绷紧的下巴,紧皱的眉头,才意识到,他不是不想继续争了,只是他老了。年轻时再怎么凶狠的雄狮,都有老的那天。不再蓬松的毛发,缺了几块的牙齿,松弛的肌肉,再也无法发出高亢叫声的喉咙,无一不在宣告它的无能。它并非是不想再争夺土地,只是老了争不动了。江眠晟也老了,如果争斗的代价是又一次看着唯一的儿子离家,郁郁不欢的妻子成日埋怨他,心里的亲情缺口无法再被填补,他也会选择沉默。沉默不是赞同,但却是让步。“阿姨已经收拾好房间了,你直接住进去,以前那些东西,不要就不要了,妈妈给你买新的。”江沐下意识道:“我还要回去。”徐佳媛明显愣了一下,“是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没带吗?”他的生活确实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东西。但是——他想到那一院子为他绽放的欧石竹,一只随处挖坑拉屎的小狗,总是淌着饭香的厨房,喊他吃饭的外婆,还有…对着他说喜欢他一辈子的谢镧。那一瞬间,江沐的心脏像是被击中了一样。最重要的东西,不能不带。如果带不走,那就不走。不可以,不可以留下谢镧一个人。“不,我只是有自己的生活,我要回去的。”江沐说。徐佳媛蔫了,“工作的地方离家里也不远啊。”江沐笑道:“嗯,所以我会经常回来的。”不需要再思考了,他想通了。他现在恨不得立刻飞回去,跟谢镧说自己偷偷跑回去过年了。嗯,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谎言还是要维持,他只是去外地培训了。吃饱饭,江沐就说要走了。徐佳媛拉他,“就在家里住一晚嘛,明早再回去也不晚。”江沐搪塞她道:“有事儿忙。”徐佳媛小声道:“大过年的…”一直沉默的江眠晟开口了,“别急,总得慢慢来。”江沐快速穿好了鞋子,生怕晚一步就出不了门了。“你慢点!让你爸开车送你。”江沐挥手道:“我打车。”一口气跑出了院子,他打开手机。懵了。全是谢镧的未接来电。和未读消息。【我给你点了外卖到酒店里,年夜饭吃丰盛一点,不知道你在几楼,下来拿一下。】十分钟后。【还没有下去吗?】五分钟后。【其实是我来了,想偷偷给你一个惊喜,抱歉我不太会,连房间号都没问到就过来了,你能下来一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