厢房内彻底陷入死寂。
琉璃灯盏里的火苗微弱地跳跃了一下,映照着兰徵孤伶伶的身影。
他依旧维持着跪坐的姿态,背脊挺得笔直,仿佛神族刻入骨子里的骄傲仍在支撑着这具残破的躯壳。
然而,在她身影消失的刹那,那挺直的背脊几不可察地垮塌了一瞬,随即又被他死死绷住。
他缓缓睁开眼,望向那扇紧闭的门,眼底翻涌着浓得化不开的痛苦与绝望,最终又被一种近乎麻木的死寂覆盖。
他闭上眼,一滴滚烫的水珠终于挣脱束缚,重重砸落在冰冷的地砖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无声无息。
***
翌日,沈府张灯结彩。
人界丞相之女,娶的却是魔族的太子。
这本应是惊世骇俗丶足以震动三界的奇闻,然而,沈府内外却弥漫着一种极其怪异的氛围。
大红的绸缎丶金色的囍字丶喧天的锣鼓,一样不少。
宾客如云,人丶神丶魔三族皆有代表前来,面上堆着或真或假的笑容,拱手道贺,眼神却都带着掩饰不住的探究和一丝看戏般的兴味。
空气里混杂着脂粉香丶酒气,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丶属于魔族的阴冷气息,以及更深处的紧绷与压抑。
“恭喜沈相!”
“谢谢,刘大人里面请!”
沈文渊站在主位,脸上挂着官场上练就的丶无可挑剔的微笑,向来宾颔首致意,只是那笑容深处,藏着只有极亲近之人才能窥见的一抹忧惧。
女儿眼神里那淬了冰的恨意,如同悬在他头顶的利剑。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一步一步,走向那复仇的深渊。
吉时已到。
身着玄黑底色丶绣满繁复暗金魔纹喜服的谢翊,在几位同样服饰庄重的魔侍簇拥下步入喜堂。
他身形颀长,黑发如墨,衬得那张脸愈发俊美得不似真人。
往日张扬跋扈的紫瞳,此刻却像蒙上了一层薄雾,沉淀着一种小心翼翼的丶近乎卑微的欢喜,却又被更深的不安缠绕着。
他不敢去看堂上宾客各异的目光,视线下意识地搜寻着那个即将成为他夫人的身影,双手在宽大的袖袍中紧张地蜷握,指尖掐入掌心。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一种近乎献祭般的虔诚,仿佛能站在这里,已是命运对他最大的恩赐。
鼓乐声陡然拔高,盖过了所有窃窃私语。
沈云霜出现了。
她同样是一身玄色嫁衣,却并非人界或神族常见的凤冠霞帔。
那嫁衣的样式更加简洁丶凌厉,宽大的袖口和曳地的裙摆上,用银线绣着大朵大朵盛放的曼陀罗花,在满堂刺目的红光中,透出一种妖异而冰冷的美感。
乌发挽起,只簪了一支样式古朴的墨玉簪。
她脸上未施过多脂粉,眉眼间的冷冽与强势,竟生生压过了这满堂的喜气。
她一步步走来,步履沉稳,目光平静地扫过衆人,最终落在谢翊身上。
那目光,没有新娘应有的喜悦,只有一片深沉的丶几乎要将人吸进去的幽暗,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与利用。
谢翊的心猛地一跳,在那目光下竟有些不敢直视,下意识地微微垂下了眼睫,耳根却悄然染上一抹薄红。
“云霜,你今天真美。”谢翊难得温柔出声。
他能感觉到她身上散发出的丶比以往更甚的冷冽气息,但他选择忽略。
只要能靠近她,哪怕只是靠近一点点,这又算得了什麽?
他近乎贪婪地感受着她的靠近,哪怕那靠近带着刺骨的寒意。
“吉时到——拜天地——”
司仪高亢的声音穿透喧嚣。
三拜礼成。
每一次叩首,谢翊都做得无比郑重,仿佛要将自己整个生命都融入这卑微的仪式里。
而沈云霜,动作流畅,姿态优雅,却始终带着一种置身事外的疏离感。
“礼成——送入……”司仪的最後一个字尚未出口。
“等等。”
沈云霜清冷的声音不高,却像一道无形的冰刃,瞬间割断了所有喜庆的馀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