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诺特抱着水杯慢慢地喝:“闻老师有时间吗?有兴趣聊聊新剧本吗?”
闻子川确实有事,但又不忍心拒绝:“嗯,八点前都可以。”
为了方便讨论,皮诺特把剧本大纲打印出来,递给了闻子川。
“瑰心?”闻子川看了看标题,心说,好文艺的名字。
皮诺特轻轻“嗯”了一声:“这个故事,关于我的两位爸爸。”
“为什麽会想到写他们的故事?”
“是我一直以来的愿望。我从事编剧的时间并不长,本来想,先写点别的故事练练笔,但自从上回……可能,我的时间并不多了。”
闻子川事後问过程斯宙,皮诺特的情况怎麽样。程医生说不太乐观,但不建议再动手术,最好是配合药物保守治疗,生活中也要特别注意。
医生通常不会把诊断结果直接告诉患者,他相信陈一蓝也没有说,可皮诺特这麽直白地说出“时间不多了”,证明她了解自己的病情。
闻子川有点难过,他想劝,又不知从哪劝起。
既然她的愿望,是为两位父亲创作剧本,不如就陪她聊聊剧本吧。
“他们一直生活在国外,”闻子川快速翻阅着大纲,犹豫着问,“那……他们是合法婚姻关系吗?”
皮诺特摇了摇头,似乎在看他,又似乎透过他,望向了更远的地方:“他们没有长久地生活在一起,而是分别了整整三十年。”
“分别了三十年?”闻子川很是惊讶,索性耐心听她把故事讲完。
皮诺特是被收养的,她的两位养父,年长些的名为宋骧,年轻些的名为秦之寒。
上个世纪七十年代,社会物质贫瘠,只因宋家是灯远有名的高门大户,宋骧从小到大都过着吃穿不愁的生活,学业也请了专门的老师来教,二十出头的年纪,已被称为“人中龙凤”。
秦之寒则出生于一个古董世家,家中藏品数以万计,他从小耳濡目染,见多识广,更有一双慧眼能巧辨真僞。
两人在一场展览上相识,宋骧被秦之寒的儒雅气质和满腹才华所吸引,一来二去就成了朋友。
那一年,宋骧25岁,秦之寒22岁。
若论性格,宋骧张扬自信,明亮如火,秦之寒温和内敛,沉稳似水,看起来水火不容,但实际上,他们很处得来。
宋骧带秦之寒结识自己圈里的朋友,出入高档宾馆,去公园划船,看电影丶听戏,哪怕什麽也不做,只是喝茶闲聊,也十分轻松惬意。
因其家族背景,宋骧常会聊起国内外形势,而秦之寒也常有自己的见解,且每每引经据典,善于以理服人。
三年间,他们关系好得恨不得穿同一条裤子,人人都开玩笑说,宋少迟迟不娶媳妇,是因为相看的女孩没一个比得上秦之寒,所以宋少瞧不上。
玩笑说得多了,越传越像真的。
先是宋骧不愿娶妻,和家里大吵一架,被父亲请家法,打得遍体鳞伤;後是宋家人听信传言,监视宋骧,发现他与秦之寒同吃同睡,宛若同性夫妻。
宋家人要脸,不肯承认宋骧与男人有染,只把他不肯成婚的原因归结为受了秦之寒的挑唆。
他们找上秦之寒,逼迫他与宋骧断交,秦之寒不仅不肯,而且态度冷淡,对峙之时,甚至暗讽宋家全靠溜须拍马才忝居高位。
彼时他年轻气盛,没有考虑後果,一句话就把宋家得罪了个彻底。宋家怀恨在心,告发秦家是“封建馀孽”,要“抄他的家”。
尽管在此之前,秦家已将大部分藏品转移到了国外,但那麽大的一顶帽子扣下来,于秦家而言,几乎是灭顶之灾。
为了保住秦之寒,秦家使了许多手段,送他出国避祸,待宋骧被放出,到秦家找他时,秦家故宅已是人去楼空。
“他们分开後,就再也没有见过面吗?”闻子川倒回人设一栏,想着如果他们没有再见面,待三十年过去,青春早已不再,就太遗憾了。
“其实,秦爸走了之後,宋爸结婚了。”皮诺特叹了口气,“那个年代,宋爸违抗不了家里的安排,他的婚姻不止关乎感情,还关乎着家族的兴衰。”
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碎琉璃脆。
那麽惹人艳羡的一段感情,随着宋骧结婚丶秦之寒远走,说散也就散了。
闻子川配过的剧不少了,扮演角色时,他分外不理解,某些人是怎麽做到今天喜欢这个,转眼就爱上那个的?
现在看来,这世上对一生一世一双人还抱有期待的傻子,有且仅有他一个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