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局只为局中人
雪光刺目,映得书房内一片冷白。兰烬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枚触手生凉的玉佩,冰冷的质感却无法让他纷乱的心绪平静分毫。窗外庭院的积雪厚重洁白,掩盖了所有污秽与痕迹,却掩不住这侯府四周无形中收紧的罗网。
父亲的告诫言犹在耳,天威难测,侯府上下几百口人的性命前程,皆系于这微妙的平衡之上。一步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而君妄……他那份扭曲的执着,已然成了最不可控的变数。
还有那位突然出现的苏才人……是巧合,还是另有所图?那卷《梅花三弄》的琴谱此刻正安静地躺在书案一角,像是一个无声的问号。
他必须做点什麽。不能坐以待毙。
“备车。”他忽然开口,声音因久未言语而略带沙哑。
侍立在外间的小厮愣了一下,忙应道:“世子爷,您还病着……外面天寒地冻……”
“去永嘉郡王府。”兰烬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他站起身,取过一件素色大氅披上,脸色依旧苍白,眼神却透出一种下定决心的冷冽。
萧衍。昨日宫道上,他是唯一一个明确出手阻拦君妄,并试图为他解围的人。无论其目的为何,至少在明面上,他释放了善意。在这孤立无援的境地,这或许是唯一可能抓住的浮木。他需要探一探这位郡王的口风,也需要……为自己多寻一条或许能走的路。
马车碾过积雪,驶出靖安侯府,一路朝着永嘉郡王府的方向而去。
然而,兰烬并不知道,几乎在他马车离开侯府的同时,一道黑影已悄无声息地掠出瑞王府的高墙,如同鬼魅般融入街巷的阴影,朝着同一个目的地疾行而去。
永嘉郡王府坐落于京城相对清静的西区,府邸不如瑞王府奢华张扬,更显清雅含蓄。
兰烬递上名帖,门房显然早已得了吩咐,并未过多询问,恭敬地将他引入府中。
郡王府内的布置也如其主人,亭台楼阁错落有致,多植松竹,虽在冬日,亦显苍翠,带着一种文人雅士的闲适气韵。引路的管家沉默寡言,步履轻捷。
行至一处临水的暖阁外,管家止步,躬身道:“世子爷,郡王已在里面等候。”
兰烬微微颔首,推门而入。
暖阁内烧着地龙,温暖如春,与外面的冰天雪地恍若两个世界。萧衍正临窗而立,看着窗外一株覆雪的老梅。他今日穿着一身家常的靛蓝色锦袍,更显得身姿修长,气质温润。
听到动静,他转过身来,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与欢迎之色:“兰世子?真是贵客临门。听闻世子身体不适,今日怎得有空过府?快请坐。”
他引着兰烬在铺着软垫的梨花木椅上坐下,亲自执起红泥小炉上煨着的茶壶,为他斟了一杯热茶。茶汤清亮,香气扑鼻,是上好的雨前龙井。
“冒昧打扰,还望郡王见谅。”兰烬接过茶盏,指尖感受到温暖的瓷壁,“昨日宫宴之上,多谢郡王出言解围。”
萧衍笑了笑,在他对面坐下,笑容温和,眼神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度:“世子言重了。不过是恰巧路过,见不得场面太过难堪罢了。瑞王殿下……年纪尚轻,性子急了些,想必并非有意为难世子。”
他话语圆滑,既点了昨日之事,又轻描淡写地将君妄的行为归为“年少性急”,似乎不愿过多深入。
兰烬垂眸看着杯中载沉载浮的茶叶,并未立刻接话。暖阁内一时只剩下茶水沸腾的细微声响和窗外偶尔传来的积雪压断枯枝的轻响。
沉默了片刻,兰烬才缓缓擡起眼,目光清亮地看向萧衍:“郡王可知,昨日宫宴散後,瑞王殿下曾夜访靖安侯府?”
萧衍执壶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他擡眼看兰烬,脸上的笑容淡了些许,多了几分郑重:“哦?竟有此事?”他沉吟道,“这……似乎于礼不合。殿下此举,确实过于……随性了。”
“并非于礼不合那麽简单。”兰烬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冰冷的重量,“他于子夜时分,悄无声息出现在我的窗外。”
萧衍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他放下茶壶,眉头微微蹙起:“窗外?世子可知他所为何事?”
“不知。”兰烬轻轻摇头,指尖无意识地收紧,“他只留下一份‘礼物’,便离开了。”他省略了那手炉和那个诡异的笑脸,但话语中的寒意已足够传达当时的惊悚。
萧衍的神色彻底沉了下来。他站起身,在暖阁内踱了两步,背影显得有些凝重。半晌,他才转过身,目光复杂地看着兰烬:“世子今日前来,并非仅仅为了道谢吧?”
“是。”兰烬坦然承认,他迎着萧衍的目光,声音不高,却清晰坚定,“兰某今日前来,是想问郡王一句,昨日宫道上,郡王出手,是一时兴起,还是……另有所持?”
他问得直接,几乎撕破了所有虚僞的客套。这是在赌,赌萧衍的态度,赌他是否值得冒险一探。
暖阁内陷入一片寂静。
萧衍凝视着兰烬,似乎想从他过于平静的脸上看出更深层的东西。窗外,风声渐起,吹得窗棂微微作响。
就在萧衍即将开口的刹那——
暖阁的门被人猛地从外面推开!
寒风瞬间倒灌而入,吹乱了案上的书页,也吹得烛火一阵剧烈摇曳。
君妄站在门口,一身玄色貂裘裹着满身寒气,发梢肩头还落着未化的雪沫。他脸色阴沉得可怕,那双赤红的眼睛如同淬毒的匕首,先是在兰烬身上狠狠剐过,然後猛地钉在萧衍脸上,嘴角扯出一个冰冷而暴戾的弧度。
“本王倒是来得巧了!”他的声音因为愤怒和寒冷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又充满了咬牙切齿的恨意,“永嘉郡王真是好雅兴啊!怎麽?本王的哥哥昨日才受了惊,今日就被你请到府中来‘品茗赏雪’了?!”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狠狠扫过两人之间那杯冒着热气的茶,扫过这温暖雅致的暖阁,最後再次落回兰烬苍白却平静的脸上,那眼神里的疯狂和妒忌几乎要溢出来。
“哥哥……”他向前一步,声音陡然变得委屈又尖锐,带着一种被背叛的痛楚,“你宁愿来找他……也不愿见我?!你就这麽厌弃我?!”
寒风裹挟着雪沫,从洞开的房门疯狂涌入,瞬间扑灭了暖阁内温暖宁和的气氛。烛火剧烈摇曳,在墙壁上投下扭曲跳动的阴影,如同此刻在场三人骤然绷紧的心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