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局
寒风卷着雪沫,扑打在兰烬脸上,冰冷刺骨,却奇异地让他混沌的思绪清晰了一瞬。他快步走出永嘉郡王府,甚至未曾等候马车驶近,便径直朝着靖安侯府的方向走去。靴子踩在积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在这寂静的街道上显得格外清晰。
他知道,经此一闹,与君妄之间那层虚僞的温情面纱已被彻底撕碎,再无转圜馀地。接下来的,将是赤裸裸的较量与算计。他不能仅仅依靠称病避世,或是寄望于萧衍那并不牢靠的“风雅”之交。他需要更实际的力量,需要能在关键时刻保住性命丶甚至反击的筹码。
回到侯府,他屏退左右,独自关在书房内。炭盆烧得并不旺,屋内有些冷清。他铺开宣纸,研墨,提笔。笔尖悬在纸面上空,久久未落。
该写给谁?
父亲旧部?大多远在边关,且轻易调动边军将领介入皇子纷争,无异于授人以柄,将整个靖安侯府置于火山口。
朝中清流文官?他们或许不齿瑞王所为,但更看重朝廷法度与稳定,未必会为了一个世子去硬撼圣宠正浓的亲王。
他需要的是隐藏在冰面之下,不易察觉,却能在关键时刻发出致命一击的力量。
他的目光落在窗外那株枯瘦的梅枝上。
或许……可以是他。
那位因当年一桩牵连甚广的科举弊案而被罢黜丶至今闲居京城丶却门生故旧遍布朝野野的前任吏部侍郎,杜允之。此人虽失势,却极擅经营人脉,洞察朝局,且对当年将他当作弃子的皇室和某些权贵,心怀怨怼。
更重要的是,杜允之的侄女,去年刚嫁入了……永嘉郡王府,虽只是侧妃,却也是一层绕不开的关系。
兰烬眸光微闪,笔尖终于落下。他没有直言求助,更没有提及瑞王半分。只是以请教诗词鉴赏为名,附上了一首意境萧瑟孤寂的咏梅诗,诗中暗藏机锋,隐晦地流露出对自身处境“风雪压枝低”的忧虑与“欲寻春信”而不得的迷茫。
这是一封试探的信。若杜允之有意,自然能读懂弦外之音。
他将信用火漆封好,唤来一名绝对忠心的老仆,低声吩咐:“从後门出,务必亲手交到杜老先生府上,避人耳目。”
老仆领命,悄无声息地退下。
做完这一切,兰烬并未感到丝毫轻松。他知道,这只是一步闲棋,能否生效,尚未可知。
而与此同时,瑞王府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君妄被侍卫“送”回王府後,便将自己反锁在书房里。初始的暴怒和崩溃过後,一种更加阴鸷冰冷的情绪逐渐占据了他的心神。他砸碎了书房内所有能砸的东西,碎片和狼藉铺了一地。
“自愿的……他说他是自愿的……”他反复咀嚼着这两个字,眼神空洞,随即又被疯狂的恨意取代,“萧衍!定是萧衍蛊惑了他!还有那个苏芷柔!这些该死的苍蝇!”
但他毕竟不是真正的蠢货。在发泄之後,残存的理智告诉他,仅仅发怒毫无用处。父皇今日的警告,兰烬决绝的态度,都像冷水浇头,让他意识到,以往那些“哄骗”的手段已经彻底失效。
他需要更强大的控制力。需要让哥哥除了他身边,无处可去,无人可依!
他猛地踹开脚边一个碎裂的花瓶,走到书案前。案上竟还完好地放着几份边关传来的密报——这是他通过母後家族势力,暗中培养的丶独立于朝廷驿报系统之外的消息渠道。
他抽出其中一份,目光阴冷地扫过上面的内容。北境戎狄近来似有异动,小股部队频繁扰边,虽未酿成大患,但局势微妙。
一个冷酷的计划在他脑中迅速成形。
他提起笔,蘸饱了墨,却不是写给任何将领,而是写给他安插在靖安侯旧部中的一枚暗棋。内容极其简短:寻机,在下次戎狄扰边时,制造些许“意外”,令靖安侯受些“轻伤”,务必看起来合情合理,如同战阵无常。
笔尖在纸上划过,带着森然的寒意。
父亲受伤,兄长庸碌,届时,兰烬作为世子,于情于理,都必须更多地承担起侯府的责任,甚至……被迫向代表皇权的他寻求“庇护”和支持。而边境不稳,也正好能让父皇更加倚重他们这些皇子参与军务,他便有更多理由和机会,将触角伸向兰烬身边。
更重要的是,一旦兰铮重伤或……,兰烬所能依靠的,便只剩下他了。
这念头让他兴奋得手指微微发抖。
他封好密信,用特殊渠道迅速送出。
做完这一切,他走到窗边,看着窗外又开始飘落的雪花,脸上露出一抹扭曲而冰冷的笑容。
哥哥,你不肯乖乖喝我的蜜糖。
那就别怪我……让你不得不吞下这杯鸩酒。
我们之间,早就没有退路了。
而这京城的风雪,也因这两封悄然送出的密信,变得更加波谲云诡,杀机四伏。看似平静的冰面之下,暗流汹涌,只待那最终破冰的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