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他便跟着那面色肃穆的宫中内侍,一步一步,走向那象征着至高皇权丶却也充满无尽风波的紫禁城。
雪後的宫道清扫得干干净净,却依旧透着刺骨的寒意。阳光照在琉璃瓦的积雪上,反射出耀目的金光,却丝毫无法让人感到温暖。
兰烬垂眸,跟着引路内侍,一步步走向那深不见底的御书房。
心中那片冰湖之下,暗流汹涌。
他知道,真正的较量,或许,现在才刚刚开始。
——
(ovo:…………累的无话可说?)
御书房内的地龙烧得比任何地方都要暖融,龙涎香的气息沉静而馥郁,却压不住一种无形的丶令人屏息的威压。空气仿佛凝滞了,每一次呼吸都需耗费比平常更多的气力。
兰烬垂首跪在冰凉的金砖地上,宽大的朝服袖摆铺散开来,更显得他身形清瘦单薄。他能感觉到御案後那道深沉的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他身上,带着帝王的审视与莫测,缓慢地丶一寸寸地刮过他的脊背。
皇帝并未立刻让他起身,也没有开口。只有指尖偶尔划过奏折纸页的细微声响,和茶盏盖轻碰杯沿的清脆微鸣,在这极致的寂静中被无限放大,敲打着人的耳膜。
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息都是一种煎熬。
良久,皇帝才缓缓放下手中的朱笔,声音平和,听不出喜怒,却自带千钧重压:“擡起头来。”
兰烬依言擡头,目光依旧恭敬地垂着,落在御案那雕刻着繁复龙纹的桌腿上。
“朕听闻,你近日身子不适?”皇帝的语气像是寻常长辈关怀晚辈,但那双深邃的眼睛里却无半分暖意。
“劳陛下挂心,只是偶感风寒,并无大碍。”兰烬声音平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虚弱。
“哦?并无大碍?”皇帝轻轻重复了一遍,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诮,“朕怎麽听说,瑞王前日送了些滋补之物去你府上,却被你原封不动地退了回去?怎麽,是嫌朕的皇儿心意不够,还是……靖安侯府的规矩,已经大得连亲王的脸面都可以随意拂逆了?”
每一个字都轻飘飘的,落在兰烬耳中却如同惊雷。果然是为了此事!而且直接将问题拔高到了“侯府规矩”和“亲王脸面”的层面!
兰烬的心猛地一沉,但面上却不敢有丝毫显露,他再次俯首,声音愈发恭谨:“陛下明鉴!臣万万不敢!王爷厚爱,臣感激不尽。只是那日府中刚请了大夫,言臣乃虚火之症,需清淡饮食,忌大补之物。王爷所赐皆乃重礼,臣病体孱弱,实无福消受,又恐辜负王爷美意,故而未敢收下。并非有意拂逆王爷,更不敢藐视天家恩典!若有处置不当之处,皆是臣一人之过,与侯府无关,请陛下责罚!”
他语速不急不缓,将拒礼的原因全然归咎于自身病情和医嘱,姿态放得极低,将“侯府规矩”摘得干干净净,只认“处置不当”之罪。
皇帝静静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拇指上的白玉扳指,看不出是否接受这番说辞。
“是吗?”他淡淡应了一声,目光却并未从兰烬身上移开,“朕还听说,昨日皇後赏下的点心药材,你倒是收得爽快。”
兰烬背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皇帝连这等细微之事都已知晓!这是在暗示他区别对待,抑或另有深意?
“皇後娘娘慈爱,赏下之物皆是对症温补之品,臣感念娘娘体恤,不敢不受。”他谨慎地回答,字斟句酌。
御书房内又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
许久,皇帝才几不可察地哼了一声,听不出情绪:“起来回话吧。”
“谢陛下。”兰烬缓缓起身,垂手立在一旁,感觉膝盖有些发麻。
“年轻人,有些脾气,在所难免。”皇帝的语气似乎缓和了些,却更像是一种居高临下的评判,“瑞王性子是急了些,但待你,总是一片赤诚。朕这个儿子,朕自己清楚。他若是有何不当之处,你大可来告诉朕,朕自会管教。何必闹得人尽皆知,徒惹非议?”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锐利了几分,声音也沉了下去:“皇家颜面,朝廷体统,重于泰山。朕不希望再听到任何有关你与瑞王不睦的流言蜚语。你可明白?”
这才是今日传召的真正目的!并非追究拒礼本身,而是警告他安分守己,维持表面和睦,不得再引发事端,损及皇家体面!
兰烬心头冰凉,面上却只能恭敬应道:“臣明白。臣定当谨守本分,绝不敢再令陛下烦忧。”
“嗯。”皇帝似乎满意了他的态度,挥了挥手,“明白就好。下去吧。既然病了,就好好在府中将养,无事……便少出门。”
最後三个字,带着清晰的敲打和禁足的意味。
“是。臣告退。”兰烬躬身,一步步倒退着出了御书房。
直到走出那扇沉重的殿门,冰冷的空气涌入肺腑,他才感觉那几乎要将他压垮的无形重压稍稍减轻。後背的里衣,早已被冷汗浸透,贴在皮肤上,一片冰凉的黏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