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边州,城主府。
裴远山才入了府门,便大大打了一个喷嚏。
一个半人高的童子见了,倏地蹿到他的面前,将手里新领的热水壶递过去,稚声稚气地说:“秦夫子有言,春捂秋冻,大将军要多穿衣服。”
裴远山一怔,上下打量了自己一身短打薄衣,才擡眼去看那童子上身貂皮下身棉裤。
这对比,是有点大。
他不由笑出了声,又顷刻怔住。
是了,她一走,连个能照看他穿着的人都没有了,有什麽就穿什麽呗。
也罢,她不在,穿什麽,又有什麽紧要的呢?
笑意重新回到裴远山脸上,只是多了几分不太明显的忧伤。
他伸出大手覆在那童子头上,胡乱地摸着,那童子的脖子便被突如其来的力量压得脖子都缩了下去,还乱了发型。
“大人不怕冷,尔等小童倒是得多听夫子的话,穿好衣裳。”他语气里透着揶揄,“若是衣物不够了,到元井先生那处登记,回头军中给你们补发。”
“边州百姓都还仰仗将军,将军也当以身体为重。”秦稚接过童子手里的水壶,往裴远山这厢再送了送,“待将军夫人归来,必定也希望看到将军安康无恙。”
裴远山闻言挑眉,循着那水壶往上看。
花白的胡子,花白的鬓发,一如从前。
倒是那向来咄咄逼人的眉目,和蔼了不少,说出来的话也比从前中听了几分。
裴远山不由勾唇。
秦稚,这个从前无论如何都要端持人文身份和武将分庭抗礼的旧式文人,如今做了城主府私塾的教书先生,有了正业,倒是真真能踏踏实实为边州办点实事了。
若是她眼下就在,看到这秦稚同那些白丁真如树与猢狲一般相向而聚,她也会高兴罢?
裴远山想着,便接过了秦稚手里递来的热水,“那也有劳秦老先生将这些孩子教好,莫要负了夫人的一番安排。”
他一边说着,也不待秦稚回应,就已绕过前堂书塾,往後院去矣。
王昭云回了天都的这段时日里,裴远山每日都要回一趟城主府。
有时是替她看看账房送上来的店铺账目,想办法将农事和商业联动。
有时也会替她瞅瞅新开书塾运转的情况,想办法让那些父母都多多地将孩子送来读书识字。
但更多的事後,裴远山会在这间充满了她的气息的卧房里,安安静静地呆着。
先前不识,她看似清冷不入世,却是个对待生活乃至周遭一切都从不差强之人。
哪怕是贫苦寥落的边州,物资匮乏,小小的卧室也要被她装点得温馨典雅。
垂挂的福袋,熏香的烟笼,驱虫的脂膏。。。。。。每每只有进了这屋里,他似乎才能感受到还活在人间的烟火气。
确实难为了她,专程从富庶安稳的江南来边州这个苦寒动荡之地,先是被流民围困,後来又险些葬身蛮人手下。
如若她这次回了天都,便再不想回边州,好像也不会是多令人意外的事情。。。。。。
念头一经闪过,裴远山自嘲笑了笑,又摇了摇头,指骨已经拉开梳妆台下抽屉。
王昭云留下的“全副身家”就在里面。。。。。。当然,还有裴远山本来要给她的东西——在抽屉最里头的暗格角落,有一张黑色的布帕,里头包裹的是裴远山特特藏在这里的半边裴军虎符。
这个物什从被裴远山放在这里至今,没有被挪动过分毫。
也不知那个冷血无情的某人到底发现了没有,他早打算把整个边州,他的全副身家,交给她。。。。。。
裴远山暗叹一起,将抽屉推回去,手伸到胸。前衣襟,从里摸出一个白绸锦囊。
这是王昭云留给他的锦囊,说是以三月为期,如若她三个月内无法回往边州,他再啓开这个锦囊,以谋後事。
裴远山又笑了笑。
她素来是有主见的,也不知是预想了什麽样的结局,才将这麽一个锦囊给他,还给他留下这样的话。
既然知道天都凶险,她为何还一定要回去一趟?
她明知师父与兄长死于权力的斗争,他又怎会将这笔账记到她的头上?